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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 中轴线 - 2004-6-13 (二十五)别人的风花雪月 其实我对出国半点儿兴趣也没有,我这人恋家,又爱吃,出了国我上哪儿吃去啊? 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把欧美几个发达国家瞧了一遍,没一个爱去的。于是我扔 了那些学校的介绍,打算毕业以后再筹备这事儿。 我觉着这个寒假过得莫名其妙的。先是王燕莫名其妙的来找我,然后呼啦一下子就 告诉我她得了癌症;后来宋乐天又莫名其妙地跟我说要分手,最莫名其妙的是我居然 连个理由都没要到。我真是贱到家了,让人家甩了连个理由都没捞着。 我是极度郁闷地回到学校的,王燕已经在寝室等我了。见我一副丧气相,她问我: “怎么啦?” 我颓丧地往她床上一躺,“宋乐天不要我了。” 王燕“咯咯”地笑,“你别逗了,你俩大事儿都挺过去了,还有什么事儿熬不过去非 得分手啊?” 我坐起来,“真的,骗你干嘛!宋乐天就是不要我了,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 是不告诉我,我就是莫名其妙地被甩了!”我连着说了四个“就是”,又开始生气了。 “不能吧?!我回烟台的时候你俩还好好的呐!” 王燕惶恐地瞪大了眼睛,惶恐地问 我:“别是…还因为我吧?” 我挥挥手,“不是,跟你没关系。要是跟你有关系提分手的应该是我不是他。”我信 口说着,忘了王燕的尴尬。不过我没说是宋老爷子有可能让宋乐天跟高干子女好,我 也说不清楚原因,我不愿意跟王燕说这些,有可能是为宋乐天,也有可能是为我自己 的自尊心。 王燕怪小女儿家地绞着手指头,羞羞答答地问我是不是能给罗涛打个电话,跟我刚 进门儿时候那个兴奋的人完全两码事儿了。我翻出电话本,费劲拨了一大串201卡的 密码,罗涛的电话关机。我把电话一摔,“也不知道死忙什么,一天到晚电话不开,那 还买它干嘛?有钱还不如捐希望工程去,好歹也算做点儿贡献。” 王燕看我火冒三丈 的,也没敢言语,走过去瞅瞅电话,拿起来一听,还没坏,才搁下,递给我一饭盒洗 好的葡萄。 我恶狠狠地咬着葡萄,恨不能把我那失败的爱情也像葡萄这么嚼了,一颗葡萄籽格 在我牙上,顿时我半边儿腮帮子就麻了,疼坏了。我吐出葡萄籽,口齿不清地跟王燕 嘟囔,“怎么连吃葡萄都能格牙啊?我招谁了这是?!” 王燕赶紧把葡萄拿开,像母亲训孩子似的跟我说:“你说你跟葡萄叫什么劲呐,人 家也没招你!” 我疑惑地看着她,忽然间想起什么来,一把抓住她的手,“燕子,你这病不是不能 治吧?我们家我表哥是第四军医大的,我问他,他说没准儿能治,这年头白血病都能 治了,你这病也能治啊!” 王燕凄惨地动了动眉毛,想笑,没笑出来,“我们家为我这事儿谁也没闲着,再过 一阵子我可能去美国,那边儿技术始终是好点儿。” “你一人去??” “我也不知道。我妈要陪我去,可我不想看见她整天在我身边儿哭哭啼啼的,难受 啊。能治好就治,治不好就算了。” 我心里忽然一动,动了个去美国的念头。我这人生下来就害怕孤独,如果出了国, 不定寂寞成真么样儿呢,要是能和王燕在一起,怎么说也是个伴儿,要真能看着她好 起来,也是一件特开心的事儿吧。只不过我要去也得等毕了业,扔下还剩半年就能拿 到的的大学文凭我可做不到。我这人沉不住气,心里有了这念头就憋不住了,跟王燕 一说,她乐坏了,“真的?真的啊?那可真太好了!你说好了你一定来,我就是死也得 死在你面前呐!”这话听着真耳熟……好像是我在心里对着宋乐天念叨过的。 “你怎么不找罗涛陪你去?爱人始终比朋友亲呐。” 王燕的脸又黯淡下来,“我对爱情早就绝望了,过几天见着罗涛,他肯定都不认识 我了。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不知道深浅的黄毛丫头――如果他还能记得我的话。” 我叹了口气,听出了王燕话里深深的无奈。怪不得她对男生连个好脸色都不给,都 是罗涛这小丫的害的。可我估摸着王燕要是见着罗涛还是狠不起来,要不然她也不会 死活要把自个儿送给宋乐天了。我知道我自个儿赶明儿个碰见罗涛肯定又是一顿数 落,忍都忍不住。王燕是不会骂人的,这口气还得我帮她出。等着吧罗涛,你要记得 王燕也就罢了,你要敢给我多想一分钟,我骂死你。 想到这儿我又叹了口气。我这儿替别人操什么心呐!人家偷摸把我男朋友办了,我 这儿还体谅人家,我有病吧?我骂哪门子罗涛啊?我连宋乐天都没骂过! 晚饭之后,罗涛的电话通了,我没等他反应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罗涛你 也忒不够意思了,过年连个电话也不打,还口口声声管我叫妹子,挺大个男人真丢 人!你算是个男人么你?” 罗涛让我骂得一愣一愣的,“啊哟,怎么了妹妹?我不就过年没给您打电话嘛,至 于这么大火儿?出来,出来哥哥请你吃饭。” “少跟我起腻,我问你,王燕儿是谁你认识不认识?” “王燕儿?……哪个王燕儿?” 我情不自禁地就骂了一句粗口:“我靠!罗涛我算看错你了,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 西!” “哎哎,你等会儿,这哪儿跟哪儿啊?什么王燕儿啊?” 我强压了压火,“你丫当初在烟台实习的时候,有一小姑娘看上你了是不是?后来 还给你写信来着是不是?后来还要上东北找你是不是?后来你就把联系断了是不是? 这女人呐,就是傻,碰上你这么一没德没行的浑人,还把自个儿都搭上了!人家小姑 娘现在得了绝症了你知道么?!你他妈还不赶快来看看!!” 罗涛想了一会儿,这才恍然大悟,“哦,操,想起来了,那个王燕儿啊!我他妈压 根儿就不知道她要来找我啊!后来我上北京了,有一阵子没跟她联系,往后再想找找 不着了啊!再说了,我从来也没对她有什么表示啊,你也不能因为这就说我不是男人 吧?” 我这两天心情本来就不好。罗涛现在当着我的面儿说他没错,我更来气了――实际 上,如果照他说的,他是没错,就是王燕单相思,怪也怪不到他头上。可我就是生 气,这会儿是个男人我看着就不顺眼。“罗涛你给我句明白话吧,你来还是不来?甭跟 我说对呀错的,你们男人都爱推卸责任。” “得,得,我来还不成么?我来,这就来。你跟王燕儿天外天等我,我一准儿来。” “多长时间?” 罗涛想了想,“一个钟头吧。” “不成!用不着你梳洗打扮,给我半个小时以内过来!” “哎,我这……”没等罗涛说完话,我挂了电话,拉着王燕就出门了。 我也不知道罗涛刘星这帮人哪儿惯的毛病,一吃饭就上“天外天”,就好像海淀除了 这家没别的饭店似的。我现在特腻歪“天外天”,倒不是因为那儿菜不好吃,是因为宋 乐天和王燕出事那天,刘星就打算把我们往“天外天”领。 我跟王燕刚坐了一会,罗涛来了,后面跟着刘星和邢振羽。刘星看见我就特夸张的 打招呼:“哎哟妹妹,咱可老久没见了,好不好哇?哟,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啦?” 之后又跟王燕说:“哎哟王燕,咱俩也老久没见了,你怎么样?”我估计罗涛把什么都 跟刘星说了,要不他也不能语气里带着一种怜惜。 我拿眼瞪着罗涛,罗涛赶紧坐下,特不自然地跟王燕说:“咱俩,有六七年没见了 吧?你都变样儿了。” 王燕低着头,“你也是。” 我在旁边儿看着,怎么看怎么像琼瑶电影,别看我平时跟宋乐天怎么腻都成,一看 见别人腻我就浑身难受。再说我也不想打扰他俩,王燕好不容易才把罗涛找着的,让 他俩好好说说话吧。我朝刘星邢振羽使了个眼色,俩人立马心领神会,吵吵着要上里 屋再开一桌。我们几个走了,把王燕跟罗涛单独留在了一起。 我没跟刘星提宋乐天,刘星也没问,邢振羽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大腿,说: “哎哟!我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呐?忒不象话了,不行,我得说说。”邢振羽开始痛 心疾首地陈述我把他和罗涛胖揍一顿的事儿,我就纳了闷儿了,刘星回来也快小半个 月了,邢振羽罗涛俩人就死活没想起来给他讲这事儿?也可能是他们仨老没见面的缘 故,这帮人都自己忙自己的,关系再好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凑一起。我猜今天要不是我 骂了罗涛一顿,刘星还不能露脸。刘星听着,差点儿笑背过气去,“行,妹妹,你行! 哎哟,我这肚子笑得疼……你们哥儿俩也忒没出息了,让一小姑娘打得屁滚尿流的, 传出去丢人不丢人呐!” 邢振羽说:“她这叫欺师灭祖,对我不尊不敬的,算起来我好歹也是她师公啊!” 我一口可乐全喷出来了,喷得烤鸭上全是,刘星那边儿又笑开了,直问我怎么算出 来师公这辈份儿的,我跟他说还有刘海波这么一号人,他才明白。 刘星忽然问我,还有没有出书的打算,他可以帮我。我琢磨他是哪儿的弦搭错了, 好端端干嘛想起这事儿来啊?我说没时间写,等毕了业再说。刘星说只要有这念头找 他就行,他尽量给我想办法。我问他:“星爷,要说咱俩认识时间也不长啊,您干嘛这 么待见我呀?” 刘星嘿嘿笑,“咱俩这不是有缘嘛!” 我当时又感动了。我心想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能对我这么体贴,你宋乐天凭什么这 么对我呀?你跟我说你照顾我,可到现在你除了欺负我你还干什么了你?我越想越生 气,越想越委屈,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刘星一看赶紧站起来,“哎哟妹妹,怎么了这 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啊?” 邢振羽那边打哈哈,“我管你叫师公还不成么?你别哭啊!”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是个没人要的人了,宋乐天不要我了。” 刘星和邢振羽对看了一眼,然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我:“不是你不要他了么?” “老黄历了你俩!”我没多解释,看着外屋王燕羞红的脸,心里替她幸福着。我不知 道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她一样幸福。能这么幸福一次,得了绝症又怎样? 刘星看我不言语,开始逗我,“哎,妹子,你知道长得人模狗样的一打球的小子 么?我搁广州见着丫了,忒他妈不是东西了,耍大牌儿不说,还打女朋友。大伙儿一 块吃饭吧,丫和人家划拳,输了不喝酒让女朋友喝,人小姑娘不想喝,丫上去就一巴 掌。那小姑娘可能特喜欢他,就喝了。后来这样儿的事儿又来了两三回,也亏他是个 大男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女人,真他妈三孙子!” 我听了,没笑。我只是想,经历着爱情的女人们,都是没有脑子的,任凭她们的男 人怎么对她们,要她们做什么,她们都死心塌地地爱着他、顺着他、宠着他,只要他 不离开自己,自己死也甘愿。傻啊!有病啊!贱啊! 对,我就是在说我自个儿呢。 26 - 中轴线 - 2004-6-13 (二十六)与死亡最近的距离 王燕他们家的关系真不是盖的,手续说办就办了,连我的手续都是他们家给办的, 就等着我拿着毕业证颠儿美利坚了。还好大三那会儿宋乐天拉着我把美国佬儿给外国 人准备的考试全考了一遍,要不然我的手续也不能办的这么顺利。王燕是我写毕业论 文的时候走的,她说她爸先陪她去,看看医院。她走的时候我拽着罗涛去机场送她, 坐的“咱舅”的红旗轿。临上飞机前王燕抓着我的手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荆盈,不 管发生什么事儿,你都一定得来啊,我等着你,你别让我等不着你啊。” 我从来没见王燕哭得那么伤心,给了罗涛一胳膊肘,我知道王燕这不是舍不得我, 她是怕她往后再也见不着罗涛了。罗涛嗫喏着上前,站在王燕对面,说:“你别怕,好 好治病,早点儿回来,我跟北京等着你。” 王燕一下子哭开,抽抽搭搭地开始咳嗽,我赶紧安慰,“别啊,你别这样儿啊,大 夫不是说有治么?那可是北京,哦,不,全国最好的肿瘤医院,我亲耳听见的啊!”这 之前我陪着王燕上过一回医院,看着那大夫沉重的表情,我都快急死了。可大夫还是 跟我们说并不是完全没希望的,王燕表哥当时都乐颠儿了,我也跟着高兴。 王燕哭得更厉害,对着罗涛说:“我还能见着你?” 罗涛坚定地说:“能!肯定能啊!” 看见这情况我眼睛也有点儿湿了,我拉住王燕的手,说:“燕子,你等着我,毕业 证儿一到手我就找你去。” “你不怪我?真不怪我?” 王燕一双大眼看着我,惊喜异常。 我被她说笑了,“得了吧,都过去那么久了,我都忘了,你看我都要上美国念书 了,说明我什么都放下了呀!” 王燕黯然,“你就是因为放不下才走的吧?” 我的心事被拆穿,只好干笑,“甭管为什么吧,反正你在那边儿等着我,我一拿着 毕业证儿就找你去。其实我还得谢谢你呐,要不是你,手续哪儿办的这么快这么顺利 啊!”我跟王燕大舅不熟,人家盘儿高,我不能直接谢,所以只有谢王燕,给那位大高 干听见,也算我心意到了。 罗嗦了大半天,王燕和她爸算是进了海关了。我没跟“咱舅”一起走,我坐罗涛车走 的。一路上罗涛加起来一共说了三句话,我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满心欢喜地觉得, 他终于爱上王燕了。可是,不知道算不算太晚,也不知道是喜是悲。生活就是这样, 有太多事情等你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估计世界上要是有后悔药,肯定卖的 比什么都好!妈的,早知道当初学化学去,研究出来一剂后悔药,我就发了。 大四下学期,毕业生的楼道里到处充斥着伤感和不舍,男生女生都在没完没了地告 别,我们宿舍少了王燕,看着她那张空荡荡的床,大家异常失落。离校那几天,北京 站整天被泪水淹没,挺大的男生也哭天抹泪的,在这之前,他们在一块儿喝酒的时候 不一定哭过多少次呢。我们寝室除了王燕走了就是我了,剩下的全部奇迹般留在了北 京,所以我们伤感的味道没那么重,至少我放假回国的时候能见着她们。王燕就不一 定了,说不好听点儿,客死他乡也不一定。老三有一次喝多了,她跟我说,王燕临走 前把什么都跟她说了,我跟王燕什么瓜葛她其实都知道,她就不明白我为什么能原谅 王燕,她说自己得了什么病也不能折腾自个儿好朋友啊。她说她想不通,死也想不 通。 我不知道王燕为什么要跟老三说这事儿,想来想去,有可能是她内疚了吧。 我临上飞机那天,大牛送的我,别人我一个也没让来,刘海波也让我给硬挡回去 了。大牛像当初我们上大学时候一样跟我爸妈保证,把我安全送上飞机,我是真不愿 意跟我爸妈在机场分别,那场面我铁定受不了。就在火车站,火车开了那时候,我一 下子想起来刚上大学那会儿的事儿。我妈在火车启动的一瞬间捂住嘴哭了,我爸眼圈 也红了,我忍住没哭。等火车开出北站,我扑在桌上就哭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 哭,可能是因为离开我爹妈又远了一步。 宋乐天没去送我。我知道他不敢来。可我还是失望了。我这一走不一定几年,他不 来,就意味着我好几年见不着他了。 打了辆出租车去机场,还没到机场高速,车就不动了。“怎么着师傅?”大牛探了探 头。 “哪国领导来访问吧?封路了嘿!”司机指着前边的标志说。 我一下子急了,“什么跟什么呀?我这儿赶飞机呐!这不坑人嘛?!” 司机回头冲我笑,“您着急,我这儿也着急呀,耽误我拉多少活儿呐!您飞机赶不 上,总比不了人家领导安全重要吧?您冲我嚷嚷什么呀?我这儿也没招您……”我早就 说,千万别跟北京的哥腻歪,要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不敢言语了,看着手表,心里着急啊!早知道我早出来一个小时好不好啊,偏踩 着点儿走,好像对北京多深感情似的。这下好了,飞机赶不上了。真他妈的倒霉! 大牛嘟囔着骂,跟着司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跟说相声似的。我光顾着着急,也没 心思听他俩说了。好不容易通路了,到了机场,飞机早飞了。我这个生气啊,把手里 的机票扔了,大牛急了,“哎,你别扔啊!这还有用呐!”到询问处一问,机票不算作 废,换一张可以,得交点手续费。让我上国航办事处去。 我气哼哼地跟着大牛回了人大――大牛他们宿舍空了,我只好在他们宿舍凑合一晚 上,明天再说了。我坐在大牛床上跟他叨咕:“你说国家再小,他再怎么也是个总统 吧?他干嘛跟我叫劲呐?我这儿招谁惹谁了我?!”我气得手都哆嗦了,我犯合计我是 不是犯太岁,怎么这么倒霉啊?!连想跑都跑不成,成心让我窝在国内嘛不是!我一 生气,糊涂得连电话都忘了给我爸妈打一个,大牛说好了把我送上飞机马上给我爸妈 打电话的,这会儿我俩全忘了。 大牛正劝我,宿舍的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宋乐天血红着双眼冲进来,看见我, 入了定一般僵在了屋中间。 “你怎么来了?”大牛站起来去拉宋乐天,宋乐天也不动。 等到把我看仔细了,宋乐天才慢慢走过来,蹲下,拉住我的手,“真是你?荆盈?” 我被他弄得一愣。“不是我是谁啊?你怎么了?” 宋乐天像个孩子一样攥着我的手伏在我膝盖上哭起来,哭出声儿来了。上回他说要 跟我分手,流出的眼泪是男人的眼泪,这次他是像个丢了玻璃弹珠的小男孩一样,放 肆地哭着。他死死攥着我的手,像是小男孩攥着最后一颗心爱的玻璃弹珠。 我和大牛都懵了。 好半天,宋乐天才放开我,抬起头望着我,满脸的泪水,哭得不成样子。我问他到 底怎么回事儿,他断断续续地说,飞机失事了,掉海里了,他刚知道的,他打电话问 旅客名单,人家不给,他以为我出事了。“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着你了……”宋乐天念叨 着,站起来把我拉进怀里,没命地把我往他身体里箍,我怎么挣也挣不开。这种感觉 真熟悉,好像昨天才感受过似的。 那一刻,我觉得我距离死亡真近,我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只要我准时上了飞 机,那么我就没命了。要不是我没多提前一个小时出门,要是那个东欧小国的总统没 来北京,要是飞机晚点了,我就没命了。死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我操!你放开她让她给她爸妈打个电话啊!老两口儿不得急疯了啊?!你丫松手 啊!”大牛死命掰着宋乐天的手,宋乐天这才反应过来,放开我,抹了一把眼泪,从兜 里掏出手机来递给我。 我这么一急,我家电话号码多少我都忘了,大牛抄起电话拨了我家电话号码,刚想 把听筒递给我,看见我木讷的眼神,立刻改变了主意,自己跟我爸说:“叔,我大牛, 您别着急,别着急,我跟您说,荆盈没赶上飞机,啊,真没赶上……可不是嘛,您和 我婶儿放心,没事儿,等会儿啊,我让她跟你们说话。” 大牛把听筒递给我,我只叫了一声“爸”,就再也说不出话,放声大哭起来,直哭得 肝肠寸断,心胆俱裂。 27 - 中轴线 - 2004-6-13 (二十七)最最正确的决定 我看明白一件事,如果你觉着自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会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你什 么都不在乎了,爱怎么活着怎么活着,别人怎么样全跟你没关系;第二是你对什么都 比以前在乎得多。可这两种可能的共同之处在于,你会觉得,活着,可真是好。 出事那天晚上我躺着没睡,想了好多东西。我在想,为什么这件事儿就让我赶上了 呢?飞机失事这种事也就在电视广播里能听说,从来也没想过自己能经历一把。我捡 回一条命,我得好好活着。不好好对我自己我都对不起特意来北京让我赶不上飞机那 东欧小国总统。我想我为什么要原谅宋乐天呐?就因为他今天差点儿急死?我跟他在 一块儿连死的心都有了,我这哪是谈恋爱呀??宋乐天先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人上 床,后来又无缘无故地不要我,他这回以为我出事的确是真情流露了,见这么一个大 男人在自个儿面前那么个哭法儿,没法不感动。可他还是伤害我了,伤害得很深很 深,我好容易捡回来的命,我干嘛还要重新回去再受伤呢?哦,对了,人家宋乐天没 说要跟我和好,我这儿自作多情了。 还有王燕。老三说得对,她得了什么病也不能这么折腾我啊!她跟宋乐天那件事, 说什么我也没办法完全释怀,那我干嘛还要去逼着自己原谅她?我凭什么啊?我受了 伤害我找谁去?是不是我得了绝症我就能乱抢别人的男朋友然后泰然自若地上外国治 病还让人家陪着?我凭什么啊我?我贱不贱啊?!我干嘛非要逃出中国?我压根儿对 外国没兴趣,我爱鼓捣文字,出了国我没有用武之地啊!美国不好去,何况还是那么 好的学校,王燕他们家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肯定也费了不少劲儿。那我是不是非得一 辈子对她们家感恩戴德啊?我干嘛呀?我不去了!我大学毕业,我懂两门外语,我能 找个挺好的工作我干嘛非得上美国佬儿那儿糟蹋我自个儿去呀?我没病!对,我就跟 国内好好呆着,我爱干嘛干嘛,我爱工作工作,爱写东西写东西,我爱睡觉吃饭谁也 管不着我。我离我爹妈那么远,要是没人陪他们说话怎么办?我才不去呐!死也不 去! 我就这么想到天亮,一大清早我就跑国航办事处把机票退了,没把票款全给我,只 给了我一半多一点儿,我也没计较,拿着支票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大牛看着我,抹着 眼睛发愣,问我干嘛,我说:“我要回家,我不去了。” 大牛拍了我脑门儿一下,“傻啦?!你丫疯了?那签证多少人想要要不着你知道 么?就这么不去了?” 我白了大牛一眼,“飞机要再掉下来,你跟我爸妈陪得起女儿么?” 大牛恶狠狠地咬牙说:“你丫嘴别那么损啊,哪儿那么多飞机掉下来啊?你当是面 捏的呐?” 我不管,我一定要回家。大牛没辙,上人大附近的北京站售票处买了一张明天晚上 的卧铺票,要把我发回东北去了。我不打算留在北京,我有点不敢呆。我和宋乐天生 生在这地方好了四年,我走到哪儿几乎都能看见我俩的影子,我受不了,我真受不 了。说是没有和他和好的打算,可我还是爱他,我没办法。我还是回家去吧,找一份 工作,陪着爹妈,没准儿还能找个好人家把自个儿嫁了。 我没跟宋乐天说,一个人偷偷跑了。我不是不想见他,我是不敢见。我怕他跟我说 要重新开始什么的,那我肯定扛不住。扛不住的后果就是没完没了的受伤,没完没了 的掉眼泪。我不愿意这么折腾我自个儿。 我爹妈可不管我上不上美国,女儿就是女儿,捡回来一条命他俩巴不得我天天在他 们身边儿呆着,一听我说我不走了,连北京都不呆了,俩人乐得跟什么似的。回到家 第一顿饭我妈做的,我胃口奇好,连吃三碗饭,把我妈做的冬瓜虾仁吃得连菜汤都没 剩下。放下饭碗,我一抹嘴,靠在椅背上,大大舒了一口气,“终于回家了!” 我没急着找工作,我这人从头到尾心气儿都挺高的,不满意的学校不念,不满意的 工作不干。我还是打算找一份儿自己喜欢的工作,跟文字挨边儿的。当年我是为了宋 乐天才念的国贸,现在总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可我这专业要想应聘个记者编辑什么 的挺难的,我也没什么写作经验,充其量就是爱好。被拒绝了几次之后,我决定留在 家里歇两天。我爸是搞机械设计的,最近弄出来一什么专利,在家扬扬自得跟我夸耀 自个儿,还说:“甭着急,咱家不缺你挣的那俩钱儿。” 我乐了,说:“那正好儿,你养着我吧,我在家上网,白吃白喝。”我爸我妈没意 见。他俩惯着我,只要我开心,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给王燕写了email和亲笔信,我跟她说我不去美国了。我把我的想法跟她说了一 些,唯独没说我无法原谅她。我让她好好治病,治好了回来,咱们还是好朋友。我背 叛了我的诺言,当初去机场送王燕的时候,我亲口答应她一定去找她,我还记得她哭 得伤心欲绝。可我现在不去了。可惜的是,我没觉得我错。 王燕很平静地给我回了信,跟我说她正在做化疗,医生说她的病是有治的,也许过 一阵子她就能回国了。 宋乐天没有回东北。我很奇怪。就凭他们家老爷子,他回东北横着走,干嘛都行。 可他留在北京了,在当了一段海带(海淀待业青年)以后,在中关村找了一份待遇暴 高的工作,变成IT精英了。 大牛自诩“海草”(海淀被炒鱿鱼的人),他两个月内炒了第一个老板,因为他觉得 那人虚伪。刘星说这地球上没“虚伪”这俩字儿就转不了,教育了大牛一顿之后,特够 意思地把大牛推荐到了另外一家杂志社,也是北京高薪高待遇出名的一本杂志。 我在一个挺红的但是挺乱的论坛混了一阵子,因为那会儿无所事事,每个星期六看 完德甲就写点东西。赶上我爱看球,赶上我会德语,写出来的东西还真能蒙人。那天 收到一封email,是一个叫阿呆的家伙,问我用OICQ还是MSN,还把OICQ号码和MSN 都给我让我加他。要说这新时代的东西就是先进,微软这帮人也真能想,我就乐意用 MSN不乐意用OICQ――那会儿还不叫QQ呢。 我知道这个阿呆,国际足球版挺有号的一人,不知道干什么的,说话特逗,像北京 人。我现在见着北京人就像原来在北京见着老乡那么亲,所以想都没想就加他了。聊 了几句,阿呆就问我是不是留学生,我说我不是,他说那你怎么懂德语呐?我说我原 来二外学的是德语,大学也有德语班,跟着学过好一阵子。阿呆又问我是不是女孩 子,我说如假包换,但据说像男的。我有点烦了,我说你查户口啊?你干嘛的?阿呆 没理我,接着问我是否对新闻报道有兴趣。我一听来劲了,这不是天上掉馅儿饼嘛? 我赶紧说我有啊有啊,阿呆把我电话要走了,让我这礼拜德甲结束后等着他,他给我 派任务。 就这么着,我成了我们东北数一数二体育报纸的临时记者。我寻思了一晚上这事儿 到底真的假的,直到我给阿呆写了一个月稿子之后,收到了若干稿费和一摞报纸,才 彻底信了这码子事儿。我跟阿呆也渐渐熟悉起来了,他是那家报社国际部的头儿,手 下都管他叫“呆老大”,北京人,为了追他的东北媳妇儿才跟着上这儿来。三张儿多 了,有个两岁的儿子。阿呆的声音很好听,就是不知道长什么样儿。他说报社不重视 国际部,大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我知道,我们这家地方报纸,全国有名的地方 保护主义,把家乡球队吹得跟AC米兰似的,你要不懂足球,看完了这种报道,肯定信 以为真。像我这种懂球的人有好几回看完都激动得不行。其实我知道那帮人怎么回事 儿,也不是没见过,可我还是激动,那就是记者手腕高了。 人要是倒霉倒多了,就能有幸运的事儿来了。我给阿呆写了一个月稿子之后,阿呆 打电话给我,心急火燎地让我上他们报社去,还让我带一份儿简历和乱七八糟的证书 以及毕业证,我说干嘛呀?阿呆一句话就把我从床上震起来了,“国际部正缺一德甲编 辑,你快点儿来呀!” 我找工作找得多了,简历这些东西根本不用找,我拿了一摞,顺手抄起了以前发表 过文章的报纸和杂志,奔着报社就去了。 结果顺利异常,几个应聘的全被我顶下去了,最最主要的原因是主编看见我给他们 报纸写的若干篇豆腐块稿子以及我的德语中级证书,当场拍板了。我乐得都快晕过去 了,当天晚上拉着阿呆出去狠吃了一顿,并且给大牛刘海波我爹妈打电话说:“从此我 也算文人了!” 谈了待遇签了约,我坐在报社的办公室里的时候,我觉得没有去美国是我这辈子最 最最最正确的决定。 28 - 中轴线 - 2004-6-13 (二十八)你欠我一个愿望 那时候报纸一个星期出一期,加上国际版不受待见,所以我工作不怎么重。礼拜天 晚上熬半宿,约稿、组稿、分版面,后半夜上版,一个礼拜最忙的时候就过去了。国 际部五个人,除了我全是男的,他们说没想到能招来一女编辑,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说得挺邪乎的。他们四个关系挺好,工作气氛也就跟着好,我觉着我掉福堆儿里了, 整天甭管干嘛都开心。 刘海波还当着他的班主任,还当着他的优秀教师,赚的银子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 老。这天我正在抢稿子,忙得喘气儿都没功夫的时候,刘海波来电话了。 “干嘛呀?等会儿再说,我忙着呐!” 刘海波抢在我挂电话之前急匆匆地说:“你有时间没时间,今儿能陪我么?我三十 岁生日。” 我握着电话愣了。三十了?刘海波三十了?这几年我都忘了刘海波多大,一直以为 他跟我差不多。我忘了他比我大七岁。瞅瞅人家呆老大,三张多一点儿,儿子都有 了,可这刘海波连个女朋友还没有呐。 “荆盈,行不行啊?” “哦,你等着啊!”扭头我跟呆老大喊,“老大,我今儿晚上有点事儿,急事儿,非 去不可,给我一天假,成么?” 呆老大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挥挥手,“你把稿子选好,搁那儿,剩下的我来吧。 哎,欠我一顿啊!” 我赶紧抱拳感谢,一边跟刘海波说:“你在哪儿呐?我半个小时把稿儿弄完了就过 来。”我知道我潜意识里是在乎刘海波的,我知道他这么些年一直等着我,我不烦他, 我觉着嫁给他挺好的,刘海波肯定是一标准好丈夫。前段时间我最脆弱的时候,刘海 波要开口跟我说他喜欢我,我肯定想都不想就点头,他让我跟他结婚我都能。可刘海 波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他这点――他明知道什么时候他只要想就能 得到,可他不。他要我的真心,我知道。 我认识他快十年了,从来他也没主动约我出去过,从来也没告诉我他哪天生日,今 儿他三十岁生日,他找我了,我不能不去。 已经很晚了,我找不到地方给刘海波买礼物,在肯德基买了一套儿童套餐,就为了 那个小蓝精灵。我打算把这小东西给刘海波当礼物,他肯定挺喜欢的,他跟我说过他 觉着蓝精灵特好玩儿。这比我塞给他一千块钱当生日礼物得他欢心。 老远我看见刘海波站在那儿等我,穿着一件半长黑呢子大衣,西装裤,皮鞋。我以 为我认错了,走过去仔细一看,没错,是刘海波。这家伙今天穿的西装!我没说话, 绕着刘海波走了一圈儿,看看他身上的灰色衬衫、浅灰色鸡心领羊绒衫,加上同色系 的领带西装,上上下下打量了半天。没看出来,刘海波一打扮这么人摸狗样儿的,我 盯着刘海波看,其实他长得挺好的,不如宋乐天那么好看,但多一些男人味儿。走上 去比比个头儿,比我高半个头,挺合适啊。 “你看什么看啊?”刘海波终于憋不住了,红了脸。 我“噗哧”笑了,“你相亲呐?穿得跟新郎官儿似的。跟我出去吃饭,这身衣服也不 配啊,你瞅瞅我。”我就穿着平时穿的休闲装,连双皮鞋都没有。这身打扮站在刘海波 身边真不合适。 “我过生日也不是你过生日,你打扮什么劲儿啊!” “哟,我还以为你带我上法国餐厅吃饭呐,我回家换衣服吧?” 刘海波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俩烤地瓜来,塞给我一个,拉我坐在路边儿,叫我 吃。我睁大眼睛瞪着他,“你把我拽出来给你过生日,就为了大冷天坐道边儿上吃烤地 瓜?!” 刘海波咬一口红薯,指着马路说:“现在开始,从左往右开过去的车,车牌子哪个 市的你猜猜,猜对了我请你吃法国菜,猜错了你得给我办件事儿。” 我拨了红薯的皮,也咬一口,嗯,真甜。“猜就猜!ABCDEFGH…XYZ,总有一个对 的吧?”我把二十六个字母全背了一遍,“想敲诈我?门儿都没有!” 远远地过来一辆车,我准备着站起来打车奔法式餐厅,结果车来了,我一看,军 车。 我狂晕啊!我怎么忘了军车这码事啊?我瞅着刘海波,刘海波笑得双手乱抖,一口 红薯卡嗓子眼儿里了,直咳嗽,好半天才好,“输了,输了啊!” “不算!”我心说我真是笨,忘了军车!再来一次我把军车也猜进去。 “我可够让着你了啊,你把二十六个字母都背出来了,我都没说啥。” “不行,再来一次,我再输我就服了你。还猜车牌。” 刘海波掏出纸巾擦擦嘴,“那不行!我这么让着你,不能再猜车牌了,回头你把车 牌全背一遍,那我不输定了?这回猜车门儿,你说一会儿来这车是单开门儿还是双开 门儿。” “那自行车不能算。”我留了一个心眼儿。 “行,就说有车牌子用汽油的。” “不是单开门儿就是双开门儿呗!”我又横行霸道地把答案全猜了,得意洋洋瞅着刘 海波。 远远又听见汽车的声音了,我也没仔细听听就对着刘海波指指点点,“输定了你, 看看兜儿里钱够不够吧!”车开近了,我一看,鼻子差点儿气歪了――摩托。 刘海波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直说老天爷照顾他。 其实我知道刘海波想让我给他办什么事儿,我心里也想了,今儿要真这么猜都能 输,那我就答应他。我等着刘海波跟我说他的要求,我会让他得到一个满意的回答 的,我保证。可刘海波什么都没说,他竟然又什么都没说!他说:“小丫头,你给我记 着,你欠我一个愿望,早晚得还上。” 我糊涂了。怎么他还是在担心我无法忘怀宋乐天么?是的,他是对的,我根本无法 忘记宋乐天,我还爱着他。我这种想法是对刘海波不公平的,所以,也许他是对的。 可是,若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宋乐天,刘海波就这么拖一辈子? “走吧,吃饱了,咱上酒吧。”刘海波拉上我,扬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刘海波领我到了医大附近的一个酒吧,叫了两杯啤酒,让我祝他生日快乐。我没含 糊干了一杯,祝他生日快乐,并轻而易举地用小蓝精灵博得了刘海波的灿烂笑容。这 会儿过来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很结实,戴着一副眼镜儿,虽然身上带着书生 气,但总觉着是那种让人不敢靠近的人。他过来就跟刘海波打招呼:“刘老师,好 啊!” 哦!敢情是刘海波的学生啊!我说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可不应该呀,刘海波第一拨 学生是我们呀,这人起码二十七八了吧?怎么当的刘海波的学生? “哎!小东你怎么来了?坐,坐!”刘海波相当热情相当惊喜地招呼这个叫小东的人 坐下,并且给我介绍说:“荆盈,这是小东,龚小东。小东,这是荆盈,哎,你俩应该 一届的,不认识?” 哎??我不记得我们那届有个叫龚小东的啊。 龚小东笑笑,腮边现出两个好看的酒窝,“四班的荆盈吧?特会写作文儿的那个才 女?” “你…你是哪班的?” “六班的。” 我心说这人长得够显老的。六班的人我不全认识,想不起来也不奇怪。 “你肯定认识我,那会儿咱学校没人不认识我。” 我努力想了想,还是没想起来上高中那会儿我们学校有这么一号人,不管是学习还 是调皮捣蛋,出名的都没他。 “那你总知道龚克吧?”龚小东接过服务生送过来的啤酒,笑笑望着我。 “龚克?”啊!我说看他这么眼熟,长得真像当年那个打死人的龚克啊!“我记得 啊!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哎,你是他哥哥?” 刘海波乐了,“他就是龚克,出来以后改的名儿。” 我猜我那会儿的样子一定可笑极了,张着嘴,目瞪口呆。 后来就闲聊,我才知道当年打死人的不是龚克,是一个社会上的人,龚克家里还有 点儿路子,在里边儿呆了一阵子就出来了。我记得当年龚克挺凶的,在监狱里呆了几 年居然有了书生气,这世界上的事儿真是奇怪。哦,还是别管他叫龚克了,龚小东好 一点。人家都打算重新做人了,我干嘛还老翻旧帐啊!龚小东跟我说,他进去以后, 全学校总去看他的就刘海波一个人,他出来以后刘海波也帮了他不少忙,他说能碰上 刘海波这么一老师,他真是太他妈幸运了――这是龚小东原话。他说刘海波劝过他多 少回别干现在这行儿,可他抽不出身了。 “知道我干嘛的么?”龚小东问我。 我看着他,怎么猜也猜不出来。他这么斯斯文文的样子……贩毒的?不能吧,胆儿 再大也不能,北方这玩意儿查得紧。那么,鸡头?也不能,他不像那猥琐着赚女人钱 的人呐。猜到最后,我摇摇头。刘海波看着我,眼中忽然溢满了温柔,我心里一动, 脸红了。多亏灯光暗,不然就现眼了。 “黑社会的。”龚小东平淡地说着,我差点一头从椅子上栽下去。 29 - 中轴线 - 2004-6-13 (二十九)夹着温暖的冰凉 刘海波送我回家的路上我跟他打听了一路龚小东的事儿,我知道东北打架闹事儿的 人有的是,全国人民都知道不能跟东北人叫号。可黑社会这玩意儿,是电视上的吧? 真有?要有也是香港那头的吧?东北能有?我问刘海波我上高中那会儿打死人那人算 不算黑社会的,刘海波一笑,“你知道什么叫黑社会么?就是有组织、有巨额利益收入 的,政府、法律都不能容的组织,有的连军火都敢折腾。你说那个最多是个小混混 儿,连黑社会的门儿他都迈不进去。” 刘海波咬文嚼字地给我扔出来一个黑社会的概念,我脑袋里琢磨的是《蛊惑仔》那 里边的镜头。我忽然疑惑地看着刘海波,“你哪儿知道这么多东西的?都是龚小东教你 的?好歹你也是一人民教师,啥时候变质成这样儿的?” 刘海波摸了摸鼻子,“当年我念中学的时候,十六吧好像,让人砍了四刀,一刀都 没躲,你信不信?” “啊?!” “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跟你说了,反正我就是想告诉你,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好 人,别看我混进教师队伍这么些年,看着挺好,其实我这人不咋地。你特吃惊吧?” 我异常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像不认识刘海波一样――我认识他八年了啊,他是打架 打出来的?不能吧?我脑袋想掉了也想不出来刘海波打起架来什么样儿。 “上大学就学老实了,也不愿意惹事儿了,觉着挺没劲的。后来当了老师,就更安 分守己,跟原来一点儿都不一样了。当时考师范的时候我就合计,往后我要当老师 去,不能让比我小的孩子走我当年的道儿。要不是我自个儿有那么一段经历,我也不 能这么照顾小东,我可不是什么圣人。” 刘海波跟我说,他现在是跟黑社会那帮人毫无瓜葛,但他跟小东是铁哥儿们,这绝 对没的说。他说小东是个特讲义气的人,当年要不是年少轻狂,绝对不至于把好端端 的前途毁了。我还记得,当年龚小东出事儿的时候,刘海波对我说:“唉,他的前途算 全毁了!”当时他的表情很沉重。我还以为那是老师心疼学生,还在心里偷偷佩服了刘 海波一把。 我说龚小东他爸怎么说也是政府官员,他怎么就上了道儿呐?刘海波像看三岁孩子 一样看着我,眼光中居然带了一丝慈祥,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姑娘,你不知道的 事儿啊,太多了。往后慢慢学吧。我告诉你,这个世界,没你眼睛里的那么美好,险 恶的事情多了去了。在你眼睛里,爱情就是一切了吧?别否认,我知道肯定是。可除 了爱情,有太多事儿了,人要是光有爱情就能活着,那就好了。” 我歪着头看刘海波,轻轻笑,“我发现你跟看起来的不太一样,把自个儿伪装得挺 好啊,八年了,我愣是没看出来,够阴险的你。” “那你觉着好是不好呢?” 说心里话,刘海波跟我说起这些我是吃了一惊的,我没想到这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 当年是个让人拿着片儿刀砍的人,我也没想到他当初是那么一个人,现在就能彻底变 成这么一个人。他就能说不去掺和那些事就不去,就连和小东这种情深意切地交往都 是干干净净的。刘海波说,小东的事儿从来不找他,他有事儿也从来不找小东,朋友 就是朋友,讲的是感情而不是别的。我越来越佩服刘海波了,他跟以前不一样了。或 者不如说,他在我心里的形象跟以前不一样了。“你都跟黑社会扯掰上了,那能好 么?”我口不对心言不由衷地说着,不看他。 刘海波没有反驳,转了话题,“你知道刘四老爷么?” 我听说过这人,东北响当当的人物,十大杰出青年,还是市人大代表,牛得很。年 纪不大,四十不到,可好些人都管他叫“刘四老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听说 的时候就觉着这名儿怎么听怎么都像老大的名字,他怎么能是那么一个看着挺有风度 挺有爱心还挺有文化的“杰出青年”呐? 哎,对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姓刘的?我跟姓刘的还真有缘!“知道,还人大代表 呢不是?” “小东是他保镖。” “啊??政客还要保镖?” “政客?”刘海波看我的眼神又变成看孩子的眼神了,“那是蒙人呢,他要不是什么 ‘十大杰出青年’,什么市人大代表,他能干他想干的事儿?”于是刘海波给我讲小东为 什么上了道儿,又为什么从此脱不开身。我直听得是瞠目结舌手脚冰凉。在这以前, 我从未想过世界上真会有黑社会这码事。真的。 刘海波说,小东还没出来的时候,刘四老爷就通过里面的朋友知道他,另外小东和 刘四的亲侄子也认识。其实小东能这么早出来,刘四也是有点贡献的。小东出狱那 天,门口一辆奥迪A6在等着他,刘四亲自来的。小东那时侯除了自己一条命和下手狠 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刘四领小东走了趟广东和上海,算是领小东见见世面,再加 上每个月的好烟好酒供着,小东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了。当然,天下没有白掉的馅儿 饼,小东很快就开始给刘四干活儿了,也迅速成了刘四的得力助手。小东一副斯文样 子,还近视眼,平时戴一副眼镜儿,可动真格儿的时候谁看见他都胆儿颤。小东现在 在道上也算小有名气吧,一般三、四十岁的老人儿,都知道刘四老爷手下有小东这么 一号。 “那个刘四老爷,前两天还上新闻了呐,在太原街开了一巨大的超市,狂好的地段 儿,叫什么阳的,我忘了。就这么一人,能是黑社会的?” 刘海波叹了口气,转而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小东是好人没错儿,你跟他交朋友我 没意见,但他的事儿,他不说你别打听,最重要的,别跟着掺和。你见他的时候,最 好有我在,懂了么?” 我哈哈大笑,“刘海波你忒神经过敏了吧?我是什么啊?人家能把我怎么着啊?” 刘海波可没笑,停下脚步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是女孩儿,一不 小心就能被人家怎么着。小东他也不是神仙,万一他保护不了你,你怎么办?我都说 了,你不懂的事儿还多着呢。听我的,知道不知道?” 我笑了一半的脸在刘海波的目光里僵住,我猛然间意识到,原来这世界上有一种 人,过着和我截然不同的生活,他们可能对我死去活来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爱情根本 不屑一顾。而我是一个想站在这个圈子外边儿往里瞧一眼的丫头,这一瞧,要是不小 心,就能把自己折进去。可我又不能不瞧――我这种人骨子里是个极不安分的人,天 生就对危险事务有兴趣。过后发生的事情告诉我,这种个性,虽然危险,但其实并不 一定是坏事儿。 刘海波谈起小东的时候,总是用一种怜惜担忧的语气,他说:“不是我乌鸦嘴,小 东这是坐在火山口上,不定什么时候就栽了。你别看刘四现在这么拽,那是市里有人 帮他压着,上头要是知道他这么个折腾法儿,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快到我家门口的时候,刘海波忽然问我:“还想着乐天儿呢?”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问,脑子迅速地旋转,打算找出一个合适的答案。可 没等我这笨脑子想出来,刘海波又说话了,“刚才喝酒的时候,我看出来了。” 我知道刘海波说的是哪件事。 在酒吧的时候,我、刘海波和小东我们仨坐在墙角的坐位,我窝在最边儿上的角落 里,有一阵子我发现小东总盯着我看,眼神专注,还不说话,把我看得心里直发毛。 正打算找个什么笑话转转他的注意力,他忽然间冒出一句:“操,下来不下来啊?!”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真的是下意识,连半秒钟都没有停留――果然,我看见一只 正在结网的蜘蛛吊在我头顶不远的位置。我的心“忽悠”一下,觉着整个人像要飘起来 了似的,眼前一黑。我知道,我又在无法抑止地发疯地想念宋乐天了。 刘海波在旁边淡然一笑,“小东,有个人我得介绍给你认识。这人在他念高三的时 候,在我的语文课上,当着一百多人的面儿,就像你这么骂了一句,当时他看见的也 是蜘蛛。哎,没准儿就是你看见这只它爸。” 小东顿一下酒杯,兴奋得不得了,“介绍给我,一定得介绍给我啊!” “真想认识?” 小东一乐,“嗷嗷想啊!” 刘海波看了我一眼,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始终都不知道刘海波对爱情的看法是什么,但我想他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 人,所以他到现在都没有跟我提过他喜欢我,一直一直这么不动声色地和我交往下 去,一直一直这么耐心地等着我忘记宋乐天。 “我要说我没想,你也不能信。”我淡淡地说。 “有没有可能不想?” 我的心跳忽然过速起来,见鬼!“跟你有关系?”我故意歪着头看刘海波。 刘海波开怀地笑了,“关系大了!”他说完这句话,我等着他跟我说为什么“关系大 了”,可他不说了,转而说:“有一种男人,他要是能得到人不能得到心,那他就宁可 不要。这种男人其实是傻冒儿,你说,能把自个儿喜欢的女人弄到手,管她有没有心 呐?天底下这种男人快绝种了,我估计要是让别人知道还有这种男人苟且活在世上, 所有男同胞都会觉着家门不幸。” 刘海波一边说一边笑,我的心里却掠过一阵夹着温暖的冰凉。 30 - 中轴线 - 2004-6-13 (三十)四位不速之客 我在报社工作挺顺利,由于我是国际部唯一的女性,所以备受宠爱,想偷懒的时候 说一声就有人代劳。可今天不行了,这事儿累死也得我自己干――一直给我写稿子的 一北京小子忽然间撂挑子不干了,让南方一家体育报纸给挖走了,因为人家给的钱比 我们给的多。这下可好,本来他的任务都得我来。以前约约稿子看看版就成,现在连 稿子也得我自个儿写了。我的德语是半吊子,看个普通文章能看明白,可让我去翻译 什么《明镜周刊》的足球报道,简直就是要我的命。今儿一篇一共不到一千字的稿 子,我愣是写了俩小时。用小东的话说,那《明镜周刊》的德文,嗷嗷难啊! 赶上奥运会,大家全都忙得脚打脑后勺,国际足球版的编辑在顾及自己版面的同 时,还被拉去别的版面帮忙。奥运会的缘故,报纸加了增刊,我忙得晕头转向的,连 爹妈长什么样儿都快忘了,那会儿我们这帮人真是“以报社为家”,一天到晚泡在办公 室里,除了上网看新闻、联系各位作者之外,一天吃五顿饭,所以那一个月我没瘦反 倒胖了。我问过呆老大,咱也不像人《体坛周报》啥体育新闻都报,干嘛还忙成这样 儿啊?呆老大语重心长愁眉不展地对着一碗还没泡开的“康师傅”说:“想跟人家竞争, 就得付出努力。想要赚到银子,就得出卖苦力。想要吃到泡面,就得等到无力……”我 们当时全翻了。后来我听见台湾人讲的评书叫《欢乐三国志》,曾经极度怀疑那俩人 是呆老大师出同门的师弟。 这天正赶上中国又得了金牌,是个打球的小帅哥,全国女孩儿面前暴有人缘的一 位。那篇稿子扔给我写了,我一边儿写一边儿念叨:“过瘾啊,光荣啊,激动啊……”弄 得呆老大直问我是不是看上那小帅哥了。我忽然想起来刘星给我讲过这小子在广州打 他女朋友的光荣事迹,立刻极度八卦地把这件事讲出来给大家听,结果被全体女同事 骂我不明事理,破坏小帅哥在他们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男同事们则深表赞同,教育女 生们千万不要轻信男人的外表。结果这件事在报社里引起一阵毫无道理的讨论――这 帮人是体育记者啊,什么八卦新闻不知道啊?无非是忙得太累了给自己找消遣,我撞 枪口上罢了。我心里骂自个儿多嘴,顺带着把刘星也骂了一顿。正写着那小帅哥的表 扬稿,门外进来俩人,一个胖一个瘦,指名道姓要找荆盈。我抬头一看,嘿,还真是 说曹操曹操就蹦来――来的人一个是刘星,另一个居然是宋乐天。 我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宋乐天了,所以看见他的时候差点儿认不出来。他瘦了,沧 桑了,味道像是大二那年我在一食堂门口见到的刘海波。宋乐天似乎变了,他从前最 不在乎的就是穿戴,有什么穿什么,名牌不名牌他才不管。可现在不了,从头到脚都 是名牌。按说他这种中关村的IT精英该是蓬头垢面、趿拉着一双凉鞋,手里捏着一根 油条,一副整天睡不醒的样子,可宋乐天不是。要不怎么说我认不出来他了呐,瞧他 那件平整得有点儿夸张的Lacoste白色T恤,我打赌他以前连Lacoste是什么东西都不 知道。要说这社会是真能让人脱胎换骨,我这才多长时间功夫没见着宋乐天呐,丫就 变得这么风度翩翩了。 “怎么着星爷,组稿儿组到我们东北来了?我们这儿哪位编辑跟你勾搭上了?”虽然 我无数次地想象我跟宋乐天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将会是怎样的情形,可今天这种状况超 出了我的想象。所以我无法开口和宋乐天说话,因为我毫无准备。 刘星这回居然没跟我嬉皮笑脸,特沉重特严肃地望着我,一脸旧社会。我再瞅瞅宋 乐天,他脸上阴云密布,像是谁要惹他他就能把那人生吃了似的。怎么了这是? “你什么时候下班儿?”宋乐天走过来,顺着空调的冷风飘来一阵清爽的香味――那 是我熟悉不已的香味,男生洗过澡换过干净衣服以后的普通味道。当初宋乐天每次打 球回来,身上都是这么一种味道。我以为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应该换做古龙水的味道才 对,可他的味道一点儿都没变。 “那你去问问奥运会什么时候结束吧。”我盯着显示器,盯着那半篇没写完的表扬 稿。“星爷,我给你那小哥儿们写表扬稿呐,丫今儿得了一金牌,牛叉得要命!” 刘星勉强笑了笑,说:“我这才一年多没见你吧?小丫头怎么说话变这么糙啊?” 我嘿嘿一乐,“我都快加入黑社会了,不糙点儿人家老大看不上我。”我回头瞅了刘 星一眼,余光看见了宋乐天绷得紧紧的脸,火一样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把我烫得一个 激灵。“逗呐,哪来什么黑社会呀……”其实我这不是说给刘星听,是给宋乐天听的。我 也不知道我干嘛要解释给他听,他跟我早就没关系了,我这儿都等着刘海波跟我说明 白我就把自个儿嫁了,还怕他作甚?!我刚想问刘星到底干嘛来了,门外头又冲进来 俩人,这回我更吃惊了――大牛几乎是把罗涛扯进来的,直到进门儿了,罗涛看见我 了,他才不挣扎。这回我站起来了,“哎哟,吹的什么风啊这是?你们都干嘛来了?你 们丫几个挺行的啊,我们报社的门儿说进就进,身上有武器没有,啊??”说着我过去 要搜大牛的身,罗涛见我过来,下意识往后一躲,“怎么着罗涛,干嘛怕我怕成这样儿 啊?我身上也没电!” “你现在能走了么?有事儿找你。”大牛满头大汗,我想起了上回王燕冲到我们同学 聚会来找我的事。 “荆盈啊,要不你先走吧,今儿差不多了,剩下的哥儿几个攒攒成了。”呆老大永远 都是那么体贴入微,怪不得他儿子小名叫微微。 我用了十分钟时间把那小冠军的表扬稿写完,拎起皮包跟着他们四个出了门。一路 上我一直在想,他们到底干嘛来了,这么大动干戈从北京杀过来,肯定有事儿。我唯 一能想到的就是,他们俩把宋乐天惹毛了。可他们把宋乐天惹毛了关我屁事啊?来找 我干嘛?我死活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罗涛一直都是不情不愿地跟着我们,大牛像看 犯人似的看着他,惟恐他跑了似的。宋乐天一路虎着一张脸,脸色发绿。刘星一反常 态不怎么说话,这种气氛下,我觉着后背“嗖嗖”往外冒凉气。 刘星问我上哪儿,我强烈要求上饭店,而且要去吃烧烤。我的理由是我长期以来受 到方便面的摧残,要求改善伙食。宋乐天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我知道他又想起原来的 事儿了。我爱吃烧烤,打以前念中学的时候就爱吃,在北京上学没有东北这样又便宜 又实惠的烤肉吃,我憋得一到假期下了火车就奔烤肉店,宋乐天惯我毛病,兜里那点 银子全贴给饭店了。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跟他吵着要去吃烧烤了,今天这么一吵,还把 他吵高兴了。我心里忽然有点儿甜丝丝的。 不是吃饭的点儿,饭店人不多,我是好几天没见好吃的了,先要了一盘拌花菜,三 口两口就解决了。我吃的时候宋乐天什么都没说,像从前一样怜爱地望着我,看着我 狼吞虎咽地把面前的东西吃光光。等我吃完了,我才看着刘星说:“星爷,你们到底干 嘛来了?” 刘星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宋乐天,这才说:“妹子,我想了挺长时间 了,这事儿得告诉你。” 我也看了一眼宋乐天,他那表情可真吓人,怪不得刘星这种老油条都有点儿惧怕。 他这是要跟刘星拼命怎么着?看着慎人呐!这刘星和罗涛该不会是让宋乐天大牛俩人 拿刀逼东北来的吧?我估摸着,小东要是狠起来也就这样儿了吧?够厉害的。 刘星改了口,“妹子,你知道什么叫酒后失言吧?” 没等刘星往下说,我呵呵一笑,“我还知道什么叫酒后乱性呐!”宋乐天的脸抽动了 一下,盯着刘星和罗涛的目光更加恶狠狠了。 “哥哥我就是因为喝多了,才把不该说的话都说了。”这下我才知道,刘星是在跟大 牛一块喝酒的时候说了一些本来藏得很好的秘密,大牛一下子狂怒,立马打电话给宋 乐天,宋乐天跟屁股上安了火箭似的赶来,一盆凉水浇刘星脑袋上把他浇醒了,拎着 他脖领子让他说实话。刘星把实情告诉他俩,他俩想都没想就把刘星罗涛拽机场去 了。大牛说,罗涛挨了宋乐天一拳,要不他还不来。 大牛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刘星和罗涛谁也没插嘴,我估计是因为理亏吧。要不就凭 这俩人,十个大牛十个宋乐天绑起来也不是对手。我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儿能让 这二位缄口不言,任由大牛说他俩的不是,居然一句辩解的话都没。 刘星第三次开口,异常动感情地说了一句话:“妹子,从打一开始,我就觉着对不 起你啊!” - 夏天没有雨 - 2004-6-14 还有没啦 完了去我们学校把这个复印下来 太长了 在网上看太废眼睛 接着发了~: - 中轴线 - 2004-6-15 三十一)真的还是假的 我不知道是我的情绪容易激动还是刘星说出来的话太离谱,反正他接下来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从椅子上蹦起来隔着桌子上的烤炉要抓他胳臂,还好大牛把我拉住了,要不然刘星那白白胖胖的胳膊上肯定留下五个月牙形的指甲印。可我还是瞪着眼睛狂喘气,就因为刘星说的那句“王燕儿吧,其实是我表妹”。我他妈不是傻子,我智商一百三十四我高考分数五百八我毕业成绩是优我他妈还是国内数得着的大报社的编辑,我一听刘星这话就知道这里边儿有鬼。我怎么就让这帮人悠悠儿涮了我这么多年呐?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克制,我要跟宋乐天和大牛学习,我要把这到底什么猫腻儿弄清楚咯,要不然我死都不瞑目。 刘星可能似乎料到了我的这种反应,所以才坐在离我最远的地方。我盯着罗涛,心想指不定他还憋着什么坏呐。这个世界,人心真他妈险恶! 接下来我知道了一些让我越听越冒火的事,直把牙咬得“咯咯”响。 刘星是王燕他们家的远房亲戚,反正拐弯抹角算来算去算是王燕的表哥,刘星大学毕业那么快就在文化圈里混得有鼻子有眼,跟王燕他们家的关照息息相关。所以刘星很感激这家本来可以不必理他的远房亲戚,想报答却没有机会。后来王燕来找他了,让他帮忙。王燕说她看上一个男生,可这男生是她朋友的男朋友,王燕说是真喜欢这男生,喜欢三年多了,现在快毕业了,实在憋不住了,哥你得帮我这个忙。刘星让这漂亮妹妹一声“哥”叫得心里直发酥,再说这世界不就是我算计你你算计我么?帮妹妹抢个男朋友怎么了?没准儿真顺应天意呐!刘星就答应了。他本来以为王燕是没人找了才找他的,可后来发现不是,王燕找他是因为他认识大牛,而她看上那男生就是宋乐天。“我当时心里一阵发冷啊,这小丫头,心机真深呐!” 是王燕叫刘星请我们吃饭的,刘星故意上“天外天”,因为他之前去过一次,知道那没位置。王燕还知道我一定能带上她,因为我想撮合她跟大牛。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的发生了――王燕装作喝醉了,刘星拉住我不让我去照顾她,于是大牛和宋乐天去,王燕趁着大牛迷糊的功夫把宋乐天拉进房间,大功告成。而刘星则被警告不许泄露他俩的关系以及此事的秘密,否则王燕这一声“哥”可就叫不下去了。 “你还没说我当时为什么跟个死人似的任人摆布呢。”宋乐天开口了,杀气腾腾。我几乎能想象宋乐天这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听见这种事的时候会什么反应,他那火爆脾气,没上厨房拎把刀出来已经很克制了。这回我们几个被他们涮得真够惨的,宋乐天当时得气疯了,比我现在还得生气。难得他现在能这么平和地坐在这里,看来成熟太多了。 刘星摇了摇头,“我没想到,这事儿我真没想到。我当时不知道她给你那酒里搁安眠药了,我要知道,说什么也不能让啊。” 我靠!天底下还有这么阴险的女人??安眠药?那不就是说那天晚上她其实跟宋乐天什么事儿也没?就是脱光了躺一块儿了?那不就是故意给我看的么?我气得脸都绿了,恨自己没有啥内功把手里的茶杯捏碎泄愤。 “荆盈,你听明白了?我跟她什么事儿都没有,她是故意做给你看的。”宋乐天转而望向我,目光在半秒钟之内换成了柔情似水。 我让宋乐天这么一看,火气下去一半儿――瞅瞅,他对我就是有这么大的力量,我真没出息! 刘星叹了口气,“妹子,我见着你之后,真是于心不忍呐,从头到尾我都觉着你这小姑娘特好特善良,那天以后我一直觉着特对不起你,要不然我也不能那么帮着你,今儿我也不能上东北来跟你解释了。”我一合计,也对。就凭刘星,宋乐天和大牛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么着?人家在北京那地位那背景那后台,人家凭什么认错凭什么跟你俩上东北啊?你俩就拿着刀抡着拳头怎么了?那是人家的地界,人家要是不乐意,还能容得着你撒野?还真就是他有良心,他觉得对不起我,要不然,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忍气吞声地跟我解释。说到底还是个好人――他应该算好人吧? 我想着刘星大冬天的和宋乐天大牛一块儿满世界找我的事儿,想着他要上广州了还托罗涛邢振羽看着我的事儿……我猛然想起罗涛来。他跟这事儿什么关系啊?听刘星这意思,没他什么事儿啊。难不成这往后的事儿里也有猫腻?“罗涛,你怎么回事儿啊?” 罗涛抬眼看了我一下,“你呀,做人就是太善良。” “我靠,你骗我你还有理了?!”我急了,刚要站起来,又被大牛一把拉住。妈的,什么态度啊!瞧人刘星,那态度让人一瞅就心软,丫罗涛理直气壮拽得跟蟠桃似的,牛什么啊?又不是我求着他骗我的!“你跟丫也是串通好了一块儿骗我的?你根本不是她老师对不对?她也根本没喜欢过你对不对?”我越说越生气,就等着罗涛确认了我的猜测,我就把手里那早就让我捂热的茶杯扔他脸上。 “我是她老师,这事儿真的。我实习的时候教过她。” 罗涛这么一说,我稍微消了点气,平静下来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不过,她喜欢我这事儿就是假的了。”罗涛面不改色心不跳,“这事儿说起来也挺巧的,我是跟星爷家里看见王燕儿的,当时就觉着眼熟。你想,当老师的要是教过这么一个漂亮学生,说什么也不能忘了吧?王燕儿也认出我来了,当时特兴奋。后来出了你们那当子事儿,我他妈还让你给胖揍了一顿。”罗涛的胳膊上现在还留着一道疤,那是后来把我弄伤的木头刺划的,我看见了。“后来王燕儿打电话给我,让我跟她在你面前演一出戏,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真不愿意失去你这个好朋友,她知道错了,她让我帮她一回。我就帮了。就这么回事儿。其实,当时我也不光是为着王燕儿,我有心帮海波儿。” 他为了帮刘海波??这事儿刘海波也有份儿??我眼睛里头都要冒出火来了,罗涛赶紧说:“我跟毛主席保证,海波儿对这事儿一点儿也不知道。” 假的?!我在“天外天”看见他俩含情脉脉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是假的?!我在机场看见王燕伤心欲绝地跟罗涛告别是假的?!这俩人不去当演员可真他妈白瞎了!!这…这什么世界啊?!我的怒火又一次转向了刘星,“你跟邢振羽全知道是不是?敢情你们仨合着伙儿耍我一个是不是??” 刘星刚想说什么,罗涛又说话了,“其实这事儿你要是仔细想想,就都能想出来,王燕儿她们家那背景,我们惹不起。她要骗的是你,可你要好好想想,都能想明白。我可不是说你笨啊,我是说你忒善良忒容易相信人。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 是啊,真是这样的。我怎么就没仔细想想呢?我要仔细想想都能明白啊!我说的刘海波怎么比大牛还早知道我跟宋乐天分手呢!敢情是罗涛屁颠儿屁颠儿告诉他的啊!可巧合太多了啊,怎么就那么巧,罗涛和刘海波就是同学呢?怎么就那么巧,王燕她姥爷就认识宋乐天他爸呢?因为有这些巧合在,也因为我太容易相信人,所以我才根本没去怀疑。那么…后来我跟宋乐天分手的最终原因也在王燕身上咯??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看向宋乐天,“你呢?你有话要跟我说么?”这是今天以来我第一次主动跟宋乐天说话。 “有。”宋乐天淡淡地说,“等会儿我单独跟你谈。” 如果我说我当时心里没乐开花,那我是瞎扯。我真乐坏了,我把刚才一切的愤怒一切的委屈全扔到脑后去了。宋乐天他没有背叛我,他从来都没有!我又可以和他在一起了,我受苦的日子总算可以有个头了。 我这人一高兴就昏头,本来刚才想问王燕那什么淋巴癌是不是也涮我呢,可一高兴给忘了。我忽然间胃口大好,叫了一桌子菜,嚷嚷着要请客――您说我是不是有病啊?刘星一看我不生气了,挺高兴,又开始乱说了。罗涛始终都是他来的时候那副样子,不冷不热的,饭桌上跟我说过一句:“你要这样儿下去,往后还得吃亏。”我知道罗涛这人一直这德行,他觉着王燕涮我这事儿正常。别看他没刘星老道,可他绝对比刘星狠。他这么待见我,肯跟宋乐天来见我,全是看刘海波的面子,要不然罗涛那野劲儿,宋乐天十拳也打不服他。 宋乐天始终都不知道刘海波喜欢我这事儿,我正琢磨待会儿怎么跟他解释,大牛说话了:“小姑娘,别把谁都当好人,自个儿始终都是最重要的。” 管他呢。这世界是没我想的那么美好,刚才罗涛说过,以前刘海波也说过,可要是宋乐天能回到我身边,我管他世界美好不美好呢?干我底事?我就傻了,就有病了,就单纯了,怎么着吧?我高兴,我乐意,谁能管得着我啊? 32 - 中轴线 - 2004-6-15 (三十二)心碎的声音 九月了,天气不怎么热。我像很多年前一样,小女孩儿一般走在宋乐天身边,他走 在靠马路的一侧,替我挡住来来往往的车流。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倒流了,我们似乎 又变成了大学生,整天无忧无虑地傻玩儿,一点儿烦恼也没有。 我不知道大牛怎么安顿的刘星和罗涛,我只知道宋乐天有话要跟我说,这对我来说 是天下最重要的事儿。和刘星寒暄了几句,我便拉走了宋乐天,理直气壮地把刘星和 罗涛留给了大牛。 这么些年了,我第一次发现宋乐天的侧脸很好看,他的线条很硬朗,除了有一双好 看的眼睛,还有一张巧手刻出来一般的嘴,所以他的侧脸才这么好看。也许只有在失 而复得的时候,才能发现对方身上所有的好吧。我一直喜欢走在宋乐天身边的那种骄 傲的感觉,那会让我很有满足感。记得大四上学期我陪他到一家公司面试,那天他穿 了一套藏蓝色西装,头发稍微理了理,英俊得一塌糊涂。我只穿着平常穿的休闲夹 克,跟他手牵着手,楼道里好些穿戴整齐的白领们等待面试,看见我俩,眼睛里都是 惊讶。宋乐天说:“他们肯定在想,我怎么挑了这么一个傻妞当老婆。”那天我没臭 他,因为我心里是自豪的。 今天呢?宋乐天应该算是那种“金牌王老五”了吧?看他现在一身的成熟风度,我想 我如果不认识他,还会爱上他一次――我这人俗得要命,就喜欢帅哥。要不然那回意 大利一个球队访华,我就不会死活要了一张记者证闯进现场去,借口采访一个德籍球 星把签名合影弄了个过瘾。 “人心险恶,是吧?”宋乐天低着头说,看都不看我。 “你猜如果今儿王燕儿在场,我能什么反应?” 宋乐天向上扯了一下嘴角,“我估计你能找根棍子打个过瘾,就跟上回咳罗涛似 的。” 我乐了,“我那么野蛮呐?”宋乐天还真知道我的脾气,就今儿这场合,要不是大牛 在旁边儿看着我,刘星也免不了挨打――可能我打不过他,但我肯定打。王燕要是 在,我肯定不能抡棍子,没准儿抽她一巴掌。我可不管饭店有没有人,我要一生气, 就什么都不管了。 “你以为呢?”宋乐天侧过头,扬了扬眉毛,我心里一动。“咱回学校看看吧。”宋乐 天扬手叫了一辆车,跟从前一样横行霸道,只是通知我他要我做什么,而不是跟我商 量。 我忽然想起大学里一个女孩和她男朋友吵架的事儿。好像大二吧,线代考试之前, 俩人吵架了,女孩坐着复习线代,过一会儿男孩也来了,走过去话也没说就把女孩的 笔记拿走了,女孩一急,就喊:“你干嘛呀,那是我的笔记!”男孩头也没回地说:“连 你都是我的,笔记算什么!”我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孩由怒气冲天变成眉开眼笑的―― 他多霸道啊,霸道得让人甜蜜到死。 我顺从地跟着宋乐天上了车,回到了我们已经离开很多很多年的高中。 学校变样儿了,新修了教学楼、宿舍楼、食堂,大门也换成金壁辉煌的样子,我差 点儿没认出来。宋乐天交车钱的时候感慨说:“现在的孩子比咱们那会儿幸福多了。” 司机给他找钱,搭茬儿说:“我儿子就在这学校,交的钱也比你们以前交的多呀!”当 父亲的脸上都是自豪,就好像我老爸当年的表情一样。 “变样儿了,都认不出来了。”我说。 收发室的老大爷问我们俩干嘛的,我说我找高二三班班主任刘海波老师,老大爷一 听是找刘海波的,笑眯眯地把我俩让进门了。“瞧见没有,你这兄弟还挺有人缘儿 的。”我扭头冲宋乐天笑,宋乐天又开始绷脸了。 “刘头儿喜欢你吧?”我俩刚找了个荫凉地儿坐下,宋乐天劈头盖脸就是这么一句。 “什么呀!” “我早看出来了,大二那回他上北京,就是冲着你吧?”宋乐天掏出烟,点了一根。 “我也不傻,你瞒着我,瞒得了么?” “你什么时候学抽烟的?”我惊讶极了,宋乐天从前对烟深恶痛绝,坚决不抽啊。 “人压力大了,心烦了,无聊了,空虚了,抽烟都能解决。”他熟练地吐了一个眼圈 给我看,“刘头儿那人不错,没考虑考虑?”我听不出来宋乐天这是认真的还是在跟我 吃醋。我忽然发现这一年多我一点儿没变,宋乐天却变了太多,变得我都看不清楚他 了。这不公平,他还能对我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而我却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了。 “你什么意思啊?” 宋乐天没理我,指着不远处的小卖部说:“记得吧?我就是在那儿把那封信给你 的。”我点点头,他抬头看着树叶,又说:“到现在我也觉得,喜欢上你是件特别正确 的事儿,我估计往后我也碰不上你这样儿的了,所以我就不打算喜欢谁了。” 我越听越迷糊。怎么他不是回来跟我和好的?他什么意思啊? “以前你气得直哭,手也受伤了,你看,这么长的疤,夏天穿衣服都不好看了。”他 拿起我的手臂,轻轻抚摸着那道触目惊心的长长的伤疤,我浑身一颤。“今天所有的事 儿都清楚了,你也甭生我气了,你知道我从来也没对不起你,就行了。” “宋乐天,你成心是不是?我消停了一年本来挺好的,你又打算干嘛呀?”我本能地 觉察出宋乐天根本不是来跟我和好的,所以他要说什么我忽然不想听了。 “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什么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也不能说我不喜欢你,我就 喜欢你一个人,到了什么时候也是。” 我把我的手抽回来,狠狠盯着宋乐天说:“你喜欢我?喜欢我你就不应该这么折腾 我!本来我挺好的,你回来跟我说这些屁话干嘛呀?还嫌我不够烦是不是啊?你不能 和我在一块儿还惹我干嘛呀??干嘛呀你?!”说着说着我又委屈了,想哭。 宋乐天深深叹了一口气,“荆盈,我知道我这么做是太自私了。我是打算让你好好 过下去,可我忍不住,我真想让你知道我对你什么感情,这对我太重要了。除了这, 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听见宋乐天这种可怜巴巴的表白,我居然没心软。我冷笑了一下,“你现在多威风 啊,不定多少小丫头围着呢吧?你们家老爷子是不是真给你找了个高干的闺女当媳妇 儿啊?” 宋乐天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盯住我。完了,我让他这么一看又完了,他说什么我 都得听,这是我软肋,他一看我我就玩儿完。“我要让你等我,那我就真不是人了,因 为我根本没把握能娶你。我知道我让你等多少年你都能等,可我总怕你等到最后是一 场空,那我死多少次也赔不起啊!所以我不能,不能啊,可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跟别人 好,我…我真他妈的受不了啊!”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们家你爸到底为什么不同意咱俩啊?他真给你找了个别 人?”我也不生气了,我也不伤心了,我也不难过了,我就想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我知 道宋乐天有苦衷,他跟我说出来,那多少年我都等,我等下去,等不着我就认了,我 赌一把,赢了我就赚大了!只要他不结婚,我就等下去。 “本来是,现在不是了。”宋乐天说,“荆盈,到底怎么回事儿我真不能告诉你,我 就这一个爸,我不能说,真不能说。我…我总不能咒我爸出事儿啊!反正…你知道我 心里有你,就行了。至于…至于你想和别人好,我…我也没资格管你,刘海波真挺好 的,你要真打算跟别人,就选他吧,你跟着他,我放心……” 我这时候的反应确实夸张了点儿,也许我打宋乐天打上瘾了?可能是。反正我又给 了他一巴掌。“宋乐天,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你就给我说实话!我哪儿对不起你 了你说,你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啊!你让我跟谁好我就跟谁好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啊?” 宋乐天抬起了左手,我的心“倏”地凉了,凉得彻彻底底,以至于,活不过来了―― 宋乐天左手的无名指上,居然套着一只戒指。 “荆盈,别等我,千万别等我,你好好活着,我知道了,就心满意足了。这不是套 话儿,我是打心眼儿里希望你能幸福,真的。” 我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我不想知道为什么了。因为,那跟我没有关系了。 我和宋乐天有一个约定,一个关于左手无名指的约定。 高三时候,我俩一起听过一个故事,说左手的无名指是通向心脏的手指,只要套住 它,就能套住心,所以是最重要的一根手指。我俩约定,以后的结婚戒指一定戴在左 手的无名指上。我当时曾戏言,如若我不能嫁给宋乐天而要嫁给别人,就不把戒指戴 在这个手指头上,我说:“如果咱俩不能在一起,很多年以后你就看我的这根儿手指, 如果上边儿没有戒指,那就说明我还喜欢你,你还有机会;如果上边儿有戒指,那就 说明我把你给忘了,你就想都别想了。” 不是么?我知道他没结婚,就算他结婚了,也不该把戒指戴在那根手指上啊,他说 他只爱我一个的!那么,也就是说,他打算忘记我了。所以,没关系了,他的一切, 跟我都没有关系了。既然他下了这个决心,那么,算了吧。算了吧…… “你知道么,刘国梁输给瓦尔德内尔了。”我说。 “知道。” 我没再说话,两行眼泪顺着我的脸颊流进嘴里。我看着多年前宋乐天塞给我情书的 地方,想,刘国梁输给了瓦尔德内尔,我输给了你。刘国梁输的是一届奥运会,我输 的却是整个世界。 我听见我的心碎了。稀里哗啦的。 33 - 中轴线 - 2004-6-15 (三十三)你多久能爱上我 我出现在刘海波办公室的门口,别说刘海波,连我自己都被这个举动吓了一跳。可 能我是真没人可找了吧,也可能我觉出刘海波跟大牛一样,是我失意时候的依靠。 宋乐天走的时候,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我说我不跟他走,我要找刘海波去。宋乐天 咬着牙,愣是一句话也没说。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一首歌的歌词:“在漫天风沙 里,看着你远去,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没有漫天风沙,可我真的悲伤得连血液都跟 着发抖。 “找海波儿吧?”我刚到办公室门口,一个女老师就笑盈盈主动跟我打招呼,我愣了 一下,仔细辨认她是不是教过我的老师,不是,肯定不是。可她怎么认识我的?“海波 儿,找你的!”没等我回答,女老师热情地拉我进门,把我领到刘海波背后。 我看见了刘海波桌子上的照片,于是我明白了那位女老师为什么认识我――刘海波 桌上摆着一个相框,照片上四张脸,分别是大牛、宋乐天、刘海波和我。那照片是我 们四个在人民大会堂前面照的,算起来,也有三四年了。 “来了也不先打个电话,啥事儿啊?”刘海波给我搬了把椅子,顺手合上了正在批改 的作文。 正是上课的点儿,办公室里没人,刚才领我进屋的女老师也不知去向,我当着刘海 波,心里一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下来了,“你说宋乐天他想什么呢?他怎么就三 棍子打不出来一句话啊?他这是干什么啊?” 刘海波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考试的时候他监考抓住女生作弊,人家一哭,他就 手忙脚乱,立马放人,全校闻名。这回看我哭了,更加手足无措,劝也不是不劝也不 是,手里拿着一条毛巾,就快攥出水来。 “我真不明白他怎么回事儿,好好的干嘛分手啊?分手就分手了,干嘛还回来找我 啊?他怎么这么能折腾人呐!” “乐天儿回来了?” 我白了刘海波一眼,“还有你那个铁子罗涛!” 刘海波一愣,“罗涛也来了?我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儿?” 刘海波不问还好,这么一问我可委屈开了,也不管是不是办公室了,翻江倒海地就 哭起来,一边儿哭一边儿给刘海波讲王燕的种种,刘海波算定力好的,只摔碎了一只 茶杯。这要是宋乐天,估计一屋子能砸的东西都得让他砸个遍。没等我说完刘海波站 起来就往门外冲,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他――我是怕他揍宋乐天去,刘海波是什么人 我最近是全知道了,他要跟宋乐天动起手来,宋乐天半条命都得交代咯。 刘海波回过头,怒火霎时灭了,他满眼哀婉地望着我说:“我要去找罗涛,不是找 宋乐天。” 我的心事当场被戳穿,心想自己又这么紧张宋乐天真是没出息,可我想不紧张他又 不行。想着想着我又难过开了,用刘海波给的毛巾捂住脸,抽抽搭搭哭起来。我越想 越难过,我就是不明白,他宋乐天凭什么这么几次三番地折腾我!他也不能仗着我喜 欢他他就有恃无恐啊!绕来绕去到了这份儿上,跟我说让我不等他了,不等他了干嘛 还回来告诉我他一直喜欢我?这不明摆着折腾人么?你爸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不就是给你找了个高干的女儿自己想往上爬么?有什么不能说的?宋乐天以前挺爽快 的一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腻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宋乐天好了,东北话里有一 句形容他倒是很贴切――莫即(音译,这两个字没有具体写法)。 “我陪你散散心吧,想去哪儿?”刘海波蹲下来,像哄孩子一样柔声细语地对我说。 我也确实想出去走走,我也确实想忘了宋乐天带给我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伤痛,可我 想不出应该去哪儿。“你没课了么?” 刘海波抬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这是我跟刘海波认识八年以来第一次有肢体接触, 可他做的那么自然,好像一直以来他都这样对我似的。“周末补课嘛,放学早,差不多 能走了。想好去哪儿了么?要不咱找小东吃饭吧,他能逗你乐。” 是啊,小东能逗我笑,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在场,我们就笑声不断。我挺愿意跟 小东在一起的,可我又不愿意跟他走得太近,每次刘海波叫我,我才去。刘海波知道 我喜欢跟小东聊天,所以差不多每次他们见面都叫上我。今天我不开心了,他又比我 先一步想到了小东。 “那就这么着,我去看看学生,差不多放学了。你给小东打个电话。”刘海波站起 来,摸了摸我头顶,转身出门。 我看着刘海波消失在门外,忽然觉得特别舍不得他,忽然想叫住他,可我硬逼着自 己不叫。我知道我这是失魂落魄的时候想抓住一个人罢了,我不能糟践刘海波对我的 好,我说什么也不能这么自私。 好不容易不哭了,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小东的号码,“喂?小东啊,我荆盈。” 小东一嗓子喊得我耳朵“嗡嗡”直响,“哎!!!少见呐!啥事儿啊?” “刘头儿说请我俩吃饭,有空么你?” “有!那能没有么!啥时候?” 不知怎地,一听见小东爽朗的声音,我的心情就好了很多,他就好像没有烦恼似 的,尽管他天天把自个儿的命搁在刀尖儿上。“你还挺乐意跟我吃饭的?” “那可不!嗷嗷乐意啊!哎,啥时候啊?” “等会儿他放学吧,要不你上学校来吧。” “那破地方我才不去呐,等会儿你俩上太原街来吧,我搁商贸正门口等着。” 我有了笑模样,“哟,高级了,上商贸混饭去了?” “那是,你小东哥我嗷嗷好使啊!” 我笑了,又和小东扯了两句,挂了电话。要把电话往包里收的时候,发现刘海波站 在门口,靠在门框上眼中含笑望着我,“还是小东厉害,几句话就把你逗乐了,我要是 有他那两手儿就好了。” “他接触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苹果都多,你能跟他比?” “我宁可吃苹果。”刘海波笑,拉着我出门。 正是放学的点儿,楼梯上挤满了学生,碰到认识刘海波的一群男孩,那一群跟当年 的宋乐天一样的男孩看着我暧昧地哄笑,并且高唱:“春天里那个百花开,我和那妹妹 呀把手牵……”刘海波不生气也没反驳,任由他的男学生女学生们窃窃私语地讨论我和 刘海波的关系。直出了校门,远离了这群孩子,刘海波才跟我说:“我是故意让他们看 见的。” 这回我又是硬逼着自己没说话。我怕我这时候说错一句话就后悔一辈子。我现在太 脆弱,极有可能情不自禁地投向刘海波温暖的怀抱,可那样的话我就太不是东西了, 刘海波对我好这么多年,我哪儿能心里装着别人和他好啊?我那不是混蛋么?! 看样子小东已经在那儿等了我俩好一阵子了,看见刘海波就冲过来,“我还以为得 派个八抬大轿把你扛来呐,架子够大的你。” 刘海波一阵笑,指着商贸饭店说:“你可别进去啊,这地方我可请不起。” 小东说要去他家附近的一个饭店,免得他喝多了送他回去不方便。我和刘海波谁也 没反对,跟着他走了。小东跟我说过,女孩喜欢布娃娃,有时候形容男人也可以用布 娃娃,他问我知道为什么不,我说男人有的时候需要温暖?小东狂笑,“我可没你们文 人那么爱咬文嚼字儿,我给你看。”小东当场脱下了衬衫,我看见了他胸膛上后背上几 十处伤,当时傻了。小东说他干的是玩儿命的活儿,他不敢结婚不敢生孩子,就是怕 自个儿什么时候交代了,老婆孩子没人管。我听小东这么说挺心酸的。我为了一个宋 乐天死去活来的,小东却觉着自己不缺胳膊少腿儿活到现在已经算幸运了。 饭店不小,在我们那儿算中档饭店了,只不过地段儿不好,所以没什么人。小东领 我们坐下,叫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小东不傻,他看见我红肿的眼睛就知道怎么回 事儿了,他这是想哄我。小东见过的女人真是太多了,对女人的心理了如指掌,这时 候我爱听什么想听什么,他丫的全知道,一会儿功夫就把我哄得“咯咯”笑开了。小东 有过不少女人,算起来十几个总有了吧?我知道有几个坐台小姐愿意为了他改行的, 可小东不乐意,他说:“你可别为我这么干,我也不能娶你,你别耽误了挣钱。”我问 小东是不是嫌弃人家当过小姐,小东说哪儿啊,这年头儿,谁比谁不容易啊?就我这 样儿的,指不定哪天就得坐轮椅上“让我们荡起双桨”了,还敢娶媳妇儿?好歹小东有 个哥,现在他爹妈儿媳妇娶了,孙子也抱了,要不然小东得难受死。 吃了一半,有人端着酒杯过来了,是最里边那桌的客人,“哎,小东,朋友啊?”那 人猥琐地看了我一眼,刘海波眼睛立马横了起来。“活得挺好啊?还没死呐?” 我不知道这人谁,不过看着就不像好人,饭店老板也毕恭毕敬的,看样子不是什么 好惹的善茬儿。 小东一听这话就跟汽油粘了火星似的,攥拳头攥得手“格格”响。我一看那桌,七个 人呐,小东再狠也得让人办咯,刘海波也急了,要拉小东坐下。小东这会儿也看明白 怎么回事儿了,端起酒杯,跟来人的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小东说过,你要想在 社会上站住脚,必须能有和你的仇人在一起喝酒的定力,喝完怎么弄你的仇人是后 话。 喝完酒,那男人迈着方步走回自己的桌子,小东没坐下,对我和刘海波说:“你俩 先走吧。” 我着急了,“你要干嘛呀?你一人不行啊!” 刘海波一拉我,“走。”我这时候是不懂事了,小东要办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能 这么跟小东说话的,没准儿就是那位刘四老爷的冤家对头,这事儿我根本不该掺和。 刘海波没拉我出门,只找了一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躲着。他怕小东真一个对付七个, 要看着点儿,不行叫警察,不能让小东把命赔上。我早说了,我这人骨子里是个极为 不安分的人,我早就对小东的生活充满好奇,老早就想看看,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 说什么也不能放过――我太高看我自己了。或者不如说,我太小看黑道了。 我和刘海波站起来要走的时候,小东拿手机拨了一个什么号码,对着电话那头说: “老K,我这边儿着火了,你赶紧带家伙过来。” 我跟刘海波躲着,以为还不得来一车人呐,结果就来了一个。我这心都悬嗓子眼儿 了,我看着刘海波,跟他说:“咱叫警察吧。”刘海波摇头,“小东自己有谱儿,你别管 了。”其实我知道刘海波也怕,他直冒汗。 小东和那个叫老K的走过去的时候,那桌七个人全喝大了,正晃晃当当结完帐准备 走呢。俩人从前后两个方向把七个人围住,二话没说,上去就砍。小东上去照眼前那 个醉鬼的后脖埂子就是一下,那人当时就趴下了,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倒的。有一 个顺手超起一个凳子,来砸小东,还没等凳子抡上呢,小东照对方抡凳子的胳膊就是 一刀,那人当时半截膀子不会动了,紧就着又是一刀,第二个又倒了。老K那儿也不 含糊,刹那间也倒了一个。还剩下四个,两个个算是有心眼,一个瞅准旁边的窗户就 跳出去逃了,一个奔厨房去了,从厨房的后窗户跑了。还剩下俩,那俩全傻了,哪还 敢上啊?一个站着直哆嗦,一个当时就跪下了。小东和老K没动这俩人,照着躺下的 那个跟小东敬酒的又一人来两刀,那人的手筋脚筋估摸着全断了。 服务员看着这眼20秒的惊变,全傻了。老K临走时,冲着服务员来一句:“你们谁要 敢报案老子整死谁!”小东伸出右手食指指着那几个服务员,很轻柔地说出俩字:“记 住。” 要不是刘海波在我身边,我早就倒下了。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会这么残忍,小东 太狠了,太狠了……我从来没象现在这么害怕过,我死死抓着刘海波的胳膊,浑身上 下全是冷汗。那可是人啊,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小东说砍就砍,眼睛都不眨一下。 刘海波看小东没事,抽出自己被我攥着的胳膊,像他帮我擦眼泪一样那么自然而然 地揽我入怀,另外一只手握住我冰凉的手,说:“小姑娘,害怕了吧?还好奇,告诉 你,这就是黑道儿。” 我再也没力气抗拒,再也没力气逼着自己拒绝,我靠在刘海波怀里,一下子觉得安 全无愈。我刚才都看见什么了?那一地血,那横七竖八躺着的五个人,还有小东拎着 刀的右手。 我几乎是被刘海波抱着离开的,我吓得浑身都软了。我仍然害怕极了,死攥着刘海 波的手不撒手,好像我一放开就要淹死似的。 “荆盈啊,八年了,从你十五岁开始,我等着你长大,你现在长大了么?” 我快二十四了,应该算是长大了吧?可我心里的宋乐天呢?今天在场的如果是宋乐 天呢?他能像刘海波这么镇定自若的保护我么?他能不害怕这场面么?又或者,如果 我一早爱上的人不是宋乐天而是刘海波,刘海波会让我受这么多伤害么?都不会。 我再也坚持不住,刚才血雨腥风的场面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一屁股坐在马路边 儿上,触到寒冷一般发起抖来。 刘海波在我身旁坐下,说:“小姑娘,别怕,我在这里。” 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刚才我的想法了。我怕小东真跟他们动起手来,我怕刘海波 也跟他们动手,我怕小东出事,我更怕刘海波出事。我知道刘海波为什么留下,他不 是等着叫警察,他是等一旦小东扛不住他就上。他让我留下,一是因为他知道我一直 好奇,他想让我知道这世界残酷的一面是什么样;二是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他总 觉得我留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当时我看着小东三下五除二就撂倒了好几个人,我 真怕刘海波不得已冲上去让人砍几刀,我怕,我真怕。 “海波,你可不能出事啊……”我眼泪又下来了。而且,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刘海波不 带姓的名字。 刘海波答非所问地说:“我不在乎你多久能爱上我,我能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