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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彷徨的安魂曲 (END) - 九命 - 2005-7-22

彷徨的安魂曲
我的家,不,该说是外婆的家,坐落在城郊的一座土丘边。家里只有我,姥姥和母亲。在那时候,我从不敢开口问抑或仅仅是提起有关爸爸的事,因为怕。
门外的山丘上生长着些许零星的野花,几分淡漠的姿色到也吸引了不少穷书生,总是穿了旧旧的长褂前来舞墨弄笔,或是进行不费一子儿的踏青。然而,每当有这样的儒生经过我家窗前的时候,母亲就会着魔般的大声呼喊着,嘶叫着,不顾一切的向他们奔去……而每每此时,我都会害怕的瑟缩在阴暗的小角落里,看着外婆一面死死的拽着声嘶力竭的母亲,一面颤声的哀求,泪如泉涌。
我从不承认母亲是疯子,虽然很多人这样说。我总是认定她比任何人都清醒,因为她像所有的母亲一样爱孩子,甚至比其他的母亲更爱。记忆中最清晰的就是她的吻,雨点一样落下,轻轻的,摩挲出童年痒痒的幸福。
于是我想,就这样过下去吧,我和母亲永不分开,等我长大,让我来照顾她。但是有那么一天,他来了。打破了我十年来无波无澜的生活,带我看尽世间繁华,又让我懂得世事沧桑。那一天,我记得。

那是阳光很刺眼的午后,他从屋外进来,似乎也带进了一片柔和的光芒。然而,我却没有觉得温暖——他的身边还依着一个女人。我看不清她的脸,印象中只有那两片猩红的嘴唇,浓浓的香味让我头昏。
我哆哆嗦嗦的使劲儿想往母亲身后藏,不料她却一把将我从身后拽出来,大声的吼:心梦,快咬他!他是坏人,快咬他!快咬!一边叫,一边还不住的将我向他那边推搡。
就在我晕头涨脑的快要哭出来时,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拉到了一边——是他。没有多想,我突然下意识的低头,狠狠的咬住了他的手腕。我感觉到他的肌肤在我的唇齿间渐渐开裂,一股腥涩的液体冲入口腔。恐惧倏的席卷而来,我惊恐的抬头,看着他。他流血了,但他没有喊叫,没有生气,甚至没有拉开我?他只是为我揩干净唇角的血迹,轻声说道,心梦,我是爸爸,我们回家,好吗?
我诧异的望着他,忘记了流泪。眼前的这个年轻俊朗的男子就是我的爸爸?那个我幼小心灵中噩梦般的角色吗?不知是光线,还是别的什么原故,他的脸显得很白,温润的像玉。他微笑着,看我的眼神很深,很模糊,幽暗的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潭,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妈妈在一边疯狂的叫喊着要扑上来夺回我,却被两个一身劲装的黑衣人狎持着动弹不得。姥姥见状急急的求情,然而他却睬都不睬。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跑到他面前,带着警示的语气低声开口:少爷,这女娃她可是三姑娘……
他猛的收起脸上吝啬的微笑,冷声道:记着,从现在起她便是我的女儿,同三姑娘没有任何关系。说着一把将我抱起。我这才回过神来,大声的哭喊:娘!娘救救我呀!你不要我了吗?娘!娘!娘……然而我那一向清醒的母亲只是又哭又笑,却没有来救我。
他将我抱进一辆黑色镶金的马车,后面惊慌失措的跟着那个猩红嘴唇的女人。一路上我都在嘤嘤的哭,那个女人也不敢出声。而他,一直都是面无表情。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从始到终,他没有看妈妈一眼。
那一年是1908年,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相继离世。而母亲从那以后也像风雨飘摇的清政府一样,再没了生机。
与母亲诀别时,我只有十岁。

记得后来,我哭着哭着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他膝上,被裹在他的胡裘披风里。那个女人,不知到哪里去了。他将我带到建筑古老但摆设新式华贵的单府,然后告诉我:“心梦,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爷爷早年官拜当朝侍郎,极其支持洋务运动,因此单家的思想都算开放,府里也到处有西洋味道,可是那种骨子里的酸腐却是怎样也无法去除的。在这里,我开始过“大小姐”的生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不喜欢。
他请西洋家庭教师为我上课,衣食起居交给沈妈照顾,此外几乎从不管我。因此,我们的关系一直生疏,我始终不懂得如何同他相处,而事实上那时也未曾想过要与他有什么交集。
然而时间一年年过去,我与大宅由陌生到熟悉,对沈妈由对抗到依赖。在心里,大宅早已是“家”了。可是同他的关系,依旧淡漠。我从不承认他是爸爸。开始我叫他单老爷,后来叫他单漠梵。而他从不在意,他的脸上始终都是哀伤愁苦的表情。这种漠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怎的让我开始有种隐隐的不快。在内心深处,我想我是渴望他的关注的,哪怕只是专注的看我一眼。
可是,他似乎很忙,常常一连几天都不回家。沈妈说他在搞自己的“事业”,等他成功了,成家了,就会安定下来做一个好父亲。于是,我开始期待。
终于在我十四岁的那年冬天,他忽然剪了辫子,遣散了很多家仆,然后带我搬迁到南京,在一座新式洋楼里开始了全新的生活。我也终于在新国民政府成立的消息中明白,他忠贞信仰的事业就是改朝换代。那一年,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喜庆的神色。

事业成功,他却始终未婚。我虽不知道确切原由,但懵懂的年纪,家中佣人的闲言碎语也听进了一些。我常常听到年轻的女工用暧昧的语调赞叹他的年轻有为和优雅风度;也常听到年纪大些的佣人用不解的神色探讨他不肯成家的原因。大家说那是因为他风流、他博爱,可是沈妈告诉我,他不肯成家是因为母亲。虽然心中有丝丝的甜,但个中原因那个年纪的我仍是无法完全理解,只知道为某个人而做决定,就一定是对那个人极其珍视的。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故意晚睡,想等一贯晚归的他回来,无论要等多久。每夜归来,他的脚步总是迟缓而疲惫。经过我的房间似有一刻伫足,但是立即又远去了。依旧是一贯的冷漠,他对我只字不提。我躲在房间里静静的听着,胸口突然有种硬生生的疼,仿佛被人反复揉搓一般。
单漠梵,为什么你不推开门?
我是你的女儿啊!为什么……不看我一眼。

渐渐他开始不那么忙了——袁世凯继任临时大总统之后,他的热情也似乎跟着孙中山先生一起离开,于是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然而冷漠如他,沉静似我,还是如同两条平行线一般互不相干。只是每每在他面前,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出些乱子,做点蠢事。可是无论我打破了多么贵重的物品,或是冒犯了怎样尊贵的客人他都一声不吱,只是扯出一个淡然的笑容,满不在乎的别开眼睛。
他连骂我一句都不肯。

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他不知怎么一时兴起的叫沈妈准备了一大桌菜,头一遭儿一起跟我过生日。饭桌上大家都沉默的吃着,不发一言。突然,他犹疑的停了下筷子,然后低头有些局促的夹了一些冬菇到我碗里,什么都没有说。我无声的看了碗中的冬菇一眼,然后冷冷的将它们拨进一边的餐盘,继续扒碗中的饭。
他的手僵住了。
好一会,他才迟缓的放下筷子落寞的微笑,他说心梦,我们在一起六年了,可是我发现我对你的了解却是如此之少。我甚至……不知道你不喜欢吃冬菇。
说罢忽的起身回房。
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波澜。
我一个人静静的坐着,然后夹起冬菇塞入口中。我看到自己的眼泪叭叭的滴进瓷碗丁冬有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单漠梵!
我只是想你多看我一眼,只是这样啊。

我终于决定放弃这种幼稚的抗争。也许我们注定就这样了,不热不冷的过下去。只是每晚等待他脚步声入睡的习惯一直无法更改。
直到有那么一天,他回来了,却不似往日的沉静。我忽然有些好奇,十几岁的年纪,终究是不安。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人影。我溜出房间悄悄跟着。在黑暗中我像一只灵巧的猫,他们没有发觉。直到穿过了几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他的房间。透过昏暗的光线,那个纤细的身影化为一个曼妙女子,扭着腰肢走进他的房间。我呆住了,一时间四周天旋地转。
正当我愤然打算离开时,却奇怪的听到门里不时飘出侬软的日语。忽然非常渴望了解门里发生的事情,于是我下意识的挪动脚步,趴在门缝上向里偷窥起来。然而,他大概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打扰,自然也没有锁门,我就这样一个重心不稳的摔了进去。那个日本女人尖叫一声。时间刹时停滞下来。
他将我从地上拎起来。第一次,一向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他脸上显露出一丝愠怒——尽管细微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出。
这好像不该是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干的事。他的语调虽平淡却透露出不可忽视的威严。
我理直气壮的迎上他的目光,你是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教训我吗?
他 忽然笑起来,眼中闪着嘲弄的目光。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过父亲呢,心梦?不过现在我们最好先弄清重点,看看眼下该讨论的是谁的错。
是你先干这种下流勾当的!
下流?他眯起眼睛冷冷的盯着我。
没错。我把头仰的高高的。你对不起我妈妈。
他无谓的轻嗤一声。对不起?我和她从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何来“对不起”之说?落到那步田地完全是……她自找!
我觉得全身上下的血都冲到了头上,一度被忘记的母亲似乎又站在我面前,狂呼着,哭喊着,往昔的幕幕都似把把尖刀,一下一下将我的心砍的血肉模糊。
无耻!
我狠狠的甩给他一记耳光,义无返顾的跑出了家门。而他……没有追上来。

天下着大雨,街道空旷极了,只是偶尔有几个车夫拉着洋车狂奔而过,不一会儿,便又安静下来。我想去外婆家,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北京。八年了,我现在甚至不知道她们的死活,然后突然发现除了新宅我已无处可去。那一刻,我感到空前的绝望。
雨帘中,沈妈撑着一把油纸伞向我跑来。她喘着粗气赶上,把油纸伞和衣物一股脑的撑、裹到我的身上。我想扯个微笑给她,但是胸口痉挛的难以自已。我靠着沈妈慢慢的蹲下身把头埋进膝盖里突然开始放声大哭。沈妈急的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小姐小姐的叫,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会疼我的人就只剩沈妈了,所以我乖顺的任她将我拉回新宅——早些回去吧,我不想沈妈淋雨。
让我吃惊的是他还没有睡,而是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静静的盯着地板。屋里很暗,只亮着一盏小风灯,影影绰绰。细琐的光一触到他的脸,光影瞬间崩离,在他的面孔上闪烁明灭如萤火。我没有做声,径自向楼上走去。
我还以为你会做出像你妈妈一样有骨气的事呢。他冷不丁儿的开口。
我不自觉的停住了脚步。当年妈妈就是这样走掉的对不对?所以……你担心我也这样走掉?
担心?也许吧。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心梦,沈妈有没有说过你长的比你妈妈还美?
我迷惑的看着他,这——算是夸奖吗?
他看着我有丝期待的脸,忽然冷笑一声。我是提醒你要特别当心啊,心梦。你流的是单氏的血,这么高贵的血要是洒在外头可会是奇耻大辱呢。
我忽然觉得特别想笑,想笑到胸口开始抽搐疼痛。我说,我还以为有人有责任保护我呢,比如你。我的眼中皆是嘲弄,我知道。
他突然收起脸上的冷然,沉静下来。心梦,你想过自己会怎样死去吗?
死?我别开脸不看他。当然没有,我相信自己会活的很长久。
是吗?……那也该想想……我希望我们死亡的声音是一声巨响,而不是一声呜咽……
他突然转过身背对我。所以不要想指望谁,单心梦。单家人只能靠自己——而且如你所说,不要总是想着死。要想着活,非但如此,还要活的硬朗……也许不久后我会去日本……就算不去日本,要我照顾你?……想都不要想。
我的心突的坠入了冰窖。是吗?想都不要想……
“单家人”总是徒有华贵的外表,笑容却空虚而无谓的吧。可眼前冷酷到优雅的男子是我的父亲啊!他的眼神总是那样模糊,让人琢磨不透,沉稳的表相下是一颗没有温度的心——他根本谁都不在乎。
八年啊!八年来一向如此,我怎么还会抱什么奢望呢?他何曾真正爱过我这个血脉相通的女儿?

自此我和他的关系更加淡漠了。大概在他眼里,我始终只不过是一个与他有着相同血统的陌生人吧。他的世界,皆是空虚。而我希望我对“父亲”所有的期许能在那个雨夜彻底崩溃。
这一年是1917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看似与我毫不相干的战争却再一次改变了我的生活。
就在那个雨夜之后不久的一个早晨,我突然被唤到校长接待室,里面有一个陌生的男人雍懒的坐在沙发里等待着,纯然的狩猎姿态。他的外表精悍,没有校内学者的儒雅,应该是政界人士。谈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是他脸上的负气我不喜欢。
我们就这样默不做声的对望好久,他突然笑了。他问,你就是被单漠梵冷落了的“女儿”?
我没有回应。他提起单漠梵的口气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只是他似乎并不介意。继续笑眯眯的说了下去。
我们不要兜圈子了,我只是想问你一些有关单漠梵的事情。
那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的吐出一个烟圈儿。先别说这种话。单心梦,你知道你父亲是干什么工作的吗?
知道,他是段祺瑞手下的外交官。
只是这样吗?“外交官”?也许说是“卖国贼”更加合适吧。
你什么意思?这样的话你怕是没资格乱说的吧。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什么意思?这得慢慢说,你不久就会明白我有没有资格。我先问你,如果可以救中国,你愿不愿意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谁又是我的“亲”?我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全然遮去眸中的冷然。我说,如果可以救国,我又为什么要拒绝。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那好,我不会太难为你,我只想知道他最近有没有跟什么特殊的人接近,有没有什么特别动向。
我的心头掠过一丝犹疑,发现自己对他终究是不忍。权衡之后,我小心翼翼的问,这会对他不利吗?
男人摇摇头。不,我们只是想要了解,然后阻止他。
只是阻止吗……我的唇边漾出微笑。迟疑了下,我说,他和一个日本女人来往密切,而且不久后要去日本。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些了。
好啊。他满意的斜挑起一个嘴角,有些兴味的掐灭了烟头。事实是这样:你所说的那个女人应该是日本驻华大使田中先生的女儿,从你提供的这些信息可以确定段祺瑞想利用你父亲同田中小姐联姻达到亲日目的。那么接下来他应该会主张中国对德宣战,借扩大日本在华利益来赢得日本人的好感。可是,黎大总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所以我希望你将这一切公报,好制造一些舆论压力帮助我们阻止这一切。你愿意吗?
……
单小姐?
……那他呢?
什么?
……他,单漠梵,扮演了一个牺牲品……一个被利用的小丑的角色,是吗?
你很在意?是了,自己的父亲……毕竟不怎么光彩。不过——也许这么说你会有些接受不了,但事实就是这样——他完全有立场拒绝,可他没有,他是心甘情愿的。所以,说他是“卖国贼”……我想不算过分吧?
过分?我抬起头轻轻的笑着,眼中一片模糊。当然不过分……只是,这就是他的事业,他的信仰,他弃我不顾一味忠贞沉迷的理想?怎么看都像是普天下最肮脏的笑话。
那么你——
——明天请记者来吧,后天你会看到你想要的头条。


- 九命 - 2005-7-22

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报复,我承认。可是我发誓只是一个小小的反抗而已,我没有料到一切的后果会是如此不堪。所有的事情都不受控制的膨胀到我无法承受的地步,于是我的世界就这样不堪一击的轰然倒塌。
他不见了。
在看到那期报纸的头条后,他将我和沈妈赶了出来,然后就这样不见了踪影。
是的,我恨他。
当他发狂的摇着我的肩骂我傻瓜的时候,我的心又愤恨又快乐,可是没有仇恨。再后来他把我们赶出了家门。我们住的是他“施舍”的一所破败不堪的小屋,吃的是沈妈做洗衣工换来的发霉的干菜和难以下咽的粗馍。然而遭到这一切的待遇我也不曾恨过他,直到他就这样忽然不见了,彻底的弃我于不顾。
没有只字片语。即使当初他那样愤怒的对我咆哮时,也不曾有过半点儿想解释什么的意思。如同最初和他一直以来的不动声色。对于我,他始终是决绝。
不过现在我都知道了。

在那些内幕见报之后段琦瑞狗急跳墙,在5月8日花钱雇了两千多名军警、地痞、流氓、乞丐和失业流民包围了众议院,威胁议员要求通过对德宣战案。此事触怒了黎元洪,段琦瑞被免职,之后远走天津。一时间直系军阀开始嚣张起来,在黎元洪指使下干脆将矛头指向了他,而段琦瑞对单家泄密的事也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他便成了直皖两系共同狙击的对象……

我曾以为他气我将我们暴露在危险之中,可也担心我的安危所以赶我出来避难。我还觉得他该知道置身事外我并不快乐,不明白他为何就是不肯直面我要的究竟是什么?然而当我终于从沈妈口中得知他与母亲的恩怨后,我懂得了为什么他总是拼命的“不小心忽略了我”,千方百计的想“暂时的抛弃我”……因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是的,我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恨过他,尤其在沈妈也离我而去后……可这不是全部,我更恨的是我居然在恨他的同时又如此疯狂的思念他,我甚至希望他可以给我一个任谁都不会相信的理由来消除我的恨意。因为我知道,只要他肯解释,我就一定会相信。
哈,看!我就是这样固执到宁愿卑微的人。

我每天在外游荡,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灵魂。唯一的知觉就是,我要找到他,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一切。
常常,我会下意识的走到一座教堂里,不是想乞求什么,只是那里让我觉得安宁。
有一天,一个神甫走到我面前。他对我说我,孩子,你想忏悔或者祈祷吗?神会帮助你,他将引导你的灵魂进入天堂。
我的意识有些模糊。真的有天堂存在吗?你的神……会不会只是一个甜美的幻象,就像一个错误的渴望,越是信仰,越是折磨?
神甫笑了。孩子,神是存在的。只要你相信,一切都像是你掌心里的东西一般真实,只是面对它你必须勇敢,并且不要怀疑你所坚信的。
是吗?坚信?不要……怀疑……
是的,是的,不要怀疑。
……我想要相信他。

那天夜里,我终于找到了他。在一个幽暗深邃的窄巷子里,他看见我似乎只是想逃。而我堵在巷口,呆呆的望着面前这个狼狈、憔悴、邋遢、神情恍惚的人,突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单漠梵尴尬的低沉着他曾经永远傲然的头,将身体缩进一片阴影之中,低声的嗫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你看见我。
我说,不,其实是我一直在找你……单漠梵,别来无恙?
他自嘲的笑笑。无恙?逃命的人能怎么“无恙”呢?……为什么还要找我。
为什么?我的父亲把我丢了,难道他不欠我一个解释吗?
……那如果他其实不是你的父亲呢?
……
……心梦,我告诉你实话,其实我不是你的父亲。真的。
……我知道。
……?!
沈妈都告诉我了。
是吗?他说了什么。
……我的妈妈——也就是人们口中的“三姑娘”,是我的“父亲”——单府的大少爷——十六岁时爱上的第一个女人,也许,也是唯一的一个。可是他们相爱的时候,妈妈早已定了亲……是个穷书生……所以妈妈以“不能悔婚使家人蒙羞”、“门不当,户不对”为由拒绝了单家少爷,嫁给了这个书生……后来,这个书生跟随康先生参加了变法,失败后被朝廷拘捕……妈妈就去找单府的少爷,让他向单大人求情,求他们救救自己的丈夫。可是……被拒绝了。而那时,他们的孩子刚刚出生……后来……
……丈夫死了,女人疯了,孩子十年后又被姓单的混蛋带走了。
……
……为什么不骂我,心梦?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来找我?……哦,对,你是来找我报仇的,是吧。没关系,反正我迟早是要死了。你来动手,我会更满足一点儿。
我不想你死,我只想听你的解释。
解释?心梦,你到现在还会相信我吗?
……那你真的是为了报复妈妈才收养我的吗?硬做了我的父亲,却不给我家人的温暖……
……现在这一切的原由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
……会……我会相信……也许。
可我已经是快死的人,我不想再提了……拥有的,失去的,遗忘的,记住的……都已没有意义……
那我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整个世界都被你颠覆了!我曾经以为我的父亲冷落我、忽视我是性情使然,是因为他忙,他在为他的事业奋斗!……可结果呢?别人告诉我他冷落我是他的报复,他“崇高”的事业是“卖国”!你认为我要用什么承受这一切?!……也许信了,恨了,心死了就不会这样受伤,但我不想相信啊!……为什么?他不肯告诉我,救赎我?哪怕他编句谎话骗骗我,也好呀……
……说了又能怎样?就算他想说,可是也太多了,压在心里那么沉,怕是说不清楚。
是吗?愿不愿意试试……就现在。当是“临终”的忏悔?
……
……不敢说?还是对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好嘛!我就知道你是个没担当的窝囊废!
心梦!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固执呢?我——
——我早该知道了,你恨透了妈妈,当然也会恨我。在你心里我只不过是个报复的工具,迟早要丢开的!反正从小到大都是我在对你不停的抱有幻想,现在你自身都难保了,又为什么要管我心里怎么想、或是我的死活?!你都这么明白的把我一脚踢开了我干嘛还来找你?你连我父亲都不是了,我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我真是普天下最大的傻瓜!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涨痛的眼眶马上就要泄露我的恐惧和绝望。但是不行,我决不能在他面前露出哪怕一丝丝的脆弱,所以我毫不犹豫的转过身——我必须离开。
然而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发生了一件八年来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将我拥在怀里,哭了。
就在他触到我的那个瞬间,我的精神全线崩溃。只是怪异的,眼中不再有泪水。我的心整个宁静下来。我们就这样无声无息拥立在悠长深邃的老街巷中,世界远离了。我感觉周围的景致都在迅速的腿色,只有教堂的钟声一记一记逐渐清晰,仿佛来自云端神的哀叹,让我们灵魂中的激昂都冷却下来。可是如果真的有神,那么所有的爱恨都会不再重要吗?
只是有一些,是永远不能饶恕的。
我轻轻退开两步,用平静的连自己都觉得害怕的声音告诉他,沈妈死了。
我垂下眼帘,顿了顿。有人来抢食物,可是我们也没多少……他们还想抢东西,想对我……沈妈为了要保护我,中了一……二……三刀……
我靠在墙上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那个时候,你去哪儿了?我问。
……
你去哪儿了?!我冲他大吼。双眼终于濡湿,朦胧中,那一天的情景再一次血淋淋的出现在我面前。沈妈的身体仿佛又压在了我的身上,鲜血冶艳如花沾满了我的手和脸,还有她口中模糊的,颤抖的,最终没有说出来的话语……一切的一切都告诉我,原来生命的结束竟是如此简单……我知道,如果不是看到死了人,那些无赖是不会害怕,更不会放过我的……
冷冰冰的回忆洪水般席卷,身子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不由自主的顺着墙向下滑,却又猛的被一个力道迅速的拎了起来,拥在怀里。一个声音冲破脑海中的波涛万丈漪漩在耳边。
都过去了,心梦,都过去了……他的呼吸粗重,身体也仿佛不堪重负的在发抖。
……连个坟柩都没有啊!我突然狠狠的抱住他,喉咙被卡住了似的噎的难受。所有的委屈在那一刻就像眼中的泪水一般,夺眶而出。
他手臂的力道逐渐加重,仿佛想把所有的歉疚嵌进我的身体。我听到他黯哑的声音轻轻的低喃着,对不起……
对不起?我使尽全身的力气推的他一个趔趄。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现在才知道后悔吗?早知今日,那当初为什么要当卖国贼!?
他呆在了原地,许久才扶着墙壁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凝视着我的眼睛平缓坚定的触目惊心。他说,不,心梦,我没有卖国,对于做过的一切也从不后悔。

——

你知道吗?曾经我有多爱你的母亲?就是因为爱的太深,伤的太重,所以也就恨的愈烈。从她用那种可笑的理由拒绝我的那天起,我就决定一生都不原谅她。可是后来她疯了,我开始怀疑,是谁被伤的更深?我用整整十年时间来思考,直到遇到孙先生我才真正想明白。是的,那不能怪她,真正错误的是我们的时代,所以,我决定颠覆旧有的一切。
我下定决心跟孙先生一起革命,也知道我们的事业非常凶险,而且成功遥遥无期,这就注定了我们必须斩短一切感情的牵绊。于是我告诉自己最后一次去看你母亲,一定要无情。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遇到了你。
那时的你那么娇小,可是又那么固执,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你扑上来咬我,眼神纯真无知,仿佛只要全心全意的遵从母亲,就能守护着自己的整个世界天下太平。
可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以后将会发生什么,而让你呆在那个毫无保护力的“家”里几乎等于送死。
那时侯,心梦,我突然想要保护你。
然而带你回家,我后悔了,怕了。我不知道哪一天自己会死掉,我怕带给你唯一的温暖和希望,却让你更加的失望甚至是绝望。所以我只能选择从一开始就远离你的生活,让你习惯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我……
后来你长大了,我们的事业成功了。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千辛万苦才换来的胜利果实居然轻而易举的被袁世凯窃取。孙先生走了,那些军阀把政府搞的乱七八糟,我又能怎样呢?……我想放弃,觉得在家安享天伦也不错。可是没有用,心梦,你在抗拒我。我知道我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于是我又回到政府里,只是开始懈怠,凡事都袖手旁观。直到成为段总理的手下,我又和他找到了共鸣……诚然,他是亲日派人士,他所做的一切看来都是“卖国”举动。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想想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心梦,你可知日本曾经和我们国家的状况多么的相似?但为何短短几年这个狗大的小国就可以放肆到到我们的国土上来嚣张跋扈?而且嚣张跋扈到了开始有大肆侵略的决心和自信!实话说吧,是我们的国家实力太弱小了,我们急需要学习,也急需要增强国力。可是这需要时间啊,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尽量拖延日本全面侵华的日期。现在的中国根本没有能力打仗,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当扩大日本在华利益,让倍感威胁的美英帝国主义拨冗牵制日本。毕竟,象征性的对德派兵和全面对日的抗战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而这,就是我所做的一切的全部理由。
是的,也许我的观点你并不赞同,也许我的做法在你看来并不正确,也许你觉得这只是我的开脱之辞——但是心梦,我不想像大多数人那样整天一味的空谈和指责,我只是想要踏踏实实的做些实事,你懂吗……

没错,这就是他在临终前对我讲的最后一番话,比他八年来对我讲的所有还要多。
听过之后你怎么想呢?
他是个英雄,对不对?

我对他说,我们走吧,随便去什么地方,只要你带着我。我记得他疼痛的拥抱,他的眼睛里有种隐藏的渴望。
单漠梵,没有关系的,我不会依赖你、牵绊你,我只是不想你将我遗忘在寂寞里,终究消逝的没有一丝痕迹。
于是就在那一夜,他决定带我离开南京去寻找新的革命力量。可偏偏一切总是在我心存希望的时候选择结束。
他死了。

就在登上火车的前一刻我们被人发现。我的“父亲”,他为我挡了一枪。
关于他的死不要再问了,我告诉你我已没有更多的记忆。只是忘不了在他倒下的那一刻,一切都在瞬间变的模糊如他的眼眸。我知道,我的世界也终于在那一刻被彻底尘封,而我始终忘记告诉他,我所有的挣扎、幻想、希翼、激昂都是因为我一直……一直那么奇特的热爱着他。只是,这一切都不再有关系了。

他说,单家人要总想着活,而且还要活的硬朗。所以我就活到了现在,看着他走后不久就诞生的一支年轻的革命党开辟了他梦寐一生的新纪元。
不过在十八岁的那个夜里,我们的故事就结束了。
他的。
还有某些意义上来说,我的。
——END——

这是个很热血的文,因为我始终是一个对历史课本持非常怀疑态度的奇怪家伙,那时侯讲到军阀割据和“卖国”问题,于是就写了这个文……
说到感情戏相信大家都发现了单(Shan)心梦和“爸爸”间的暧昧关系,没错——其实小九我开始就是想要写个禁忌关系的文来过把瘾的!8过——
到最后发现自己还是不敢那样扭曲下去吓到大人们,所以改成不是亲生的了[汗~~~邪恶某人飘走]
PS:[顺便问一下——]大人们有对禁忌感情有兴趣的吗?

*郑重:送给好朋友尚雅九月的生日礼物——虽然有点早— —|||*


- 杭潇 - 2005-7-22

是写的吗?
好长……
不过,感觉还好


- 九命 - 2005-7-22

恩,写了挺久呢。
笑——谢谢大人的回帖,还怕米有人理我呢,呵呵


好棒 - 双子/gemini - 2005-7-23

有人也送我就好了


- 哈娃~echo - 2005-7-23

写得不错哦~...喜欢那个姓....单


- 九命 - 2005-7-23

引用:Originally posted by 双子/gemini at 2005-7-23 19:17:
有人也送我就好了
呵呵,那不嫌弃的话小九改天送你一个喽~~~

楼上大人,你也喜欢“单”啊![冲上来抱~~~]


- 杭潇 - 2005-7-23

引用:Originally posted by 九命 at 2005-7-22 23:44:
恩,写了挺久呢。
笑——谢谢大人的回帖,还怕米有人理我呢,呵呵

这个这个……
不要叫什么“大人”吧……
听着好不习惯……


- 杭潇 - 2005-7-23

引用:Originally posted by 九命 at 2005-7-22 23:44:
恩,写了挺久呢。
笑——谢谢大人的回帖,还怕米有人理我呢,呵呵

这个这个……
不要叫什么“大人”吧……
听着好不习惯……
还有,在这里,只要是好东西,就肯定会有人看,肯定会有人回,肯定会有人顶……
放心吧!


- 梓懿 - 2005-7-24

写得不错!看着很有感觉,感情很强烈,处理得很好!
多多发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