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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禁 - 琴鬼 - 2005-10-12 他站在墓地中,在月光下显出了纯净的白皮肤。他的头发因为风的缘故散开,他的眼神清澈如小溪,他的手骨洁白。 他衣衫单薄,胸前银色的十字架仗着月色闪光。树上潜伏的蝙蝠漠然相视。它们不明白这个牧师的来意。 你为什么来,你为什么来啊。 我为夜来香,我为夜来香而来。 可这里哪有什么鲜花? 有的。有的。在死人的枕下。 朝雾旖旎,晨霓氤氲。是的。是的。离开是在这样的雨天。 我亲爱的小牧师。哦,我亲爱的小牧师。 我为了爱你,不惜丢掉我人的外衣。 ——死去的那天,我生了病,染了风寒。我被架在火堆上面,我看着下面穿着大衣,帽子遮住脸的丈夫,他是那么痛心疾首地离开了。然后你来,你为我作最后的祈祷。你没有看见,在你的身后,撒旦微笑地徘徊。 你对我说,不要再替通奸者掩饰了,你的承担会让他难以度日,他终将难逃良心的谴责,在上帝面前无法抬头…… 身下烈火燃烧起来了,可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泪水,那么我就不怕了,你的泪在为我背叛。 现在我独自走出了墓穴,趴在断流的小溪前,观看我过期的容颜。 我的牙齿压过了嘴唇,它们在暗夜里发出雪白的光亮。撒旦递给我邪恶的双刃刀,我用那锋利的雪糕划破了手掌。血如夜来香,浓郁成你的热泪。 我墓地我看守我的夜来香,等待血物的出现。如今你来,我在风中微笑,却不敢接近。凌乱的坟墓上开着鲜花,飞扬零落。 守候。守候我不枯萎的夜来香。 可是,我亲爱的,你是怎么来的呢?我的坟墓,它在那荒郊野外,距离你圣洁的教堂,有十个日夜的路程。 亲爱的,我见到了你年轻的热泪,它们在为我背叛。 我将要瞎了,可你还在哭泣。 唉,我可怜的圣洁的小牧师,你为了灵魂的谴责,还要打开我的坟墓,为我做洗礼吗? 我死去的肉体是多么脆弱,它害怕你的光,使我不得靠近你灿烂的身体。 我的空荡的棺木,却能在你开启的时候,散发出夜花的芳香,也许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结果,这是那爱情最美丽的结局。 你可以想象我变成了痴情的夜来香,在你的床头歌唱: 夜来香,夜来香,谁来为你受伤,谁来将你遗忘。 年轻的牧师将要离开,我躲在远处的树下,同蝙蝠一起张望。我年轻的牧师将要离开了呀,我怎能不悲伤。 夜晚死人的枕下,散漫出夜花的幽香,连同浸蓝的鬼火,一同升天。 可是我开始饿了,饥肠辘辘,不能飞翔。 野土的血味甘甜,它的支脉中流淌着水蛇,可它是多么冷血的动物,我尝不到它的快乐。 它死去的神情是如此幸福,惹我羡慕。 小河的水,在春天,还是温暖的,我有时在温泉中洗澡,却只见欢跳的鱼儿成群死去,它们成群升天,进入神话。 唉,死去的鱼皮肤坚韧,血液凝固。 我是从来不吃人的,但我亲爱的上帝不会因此原谅我。 因为我而死的生灵甚至比人还凄惨。他们辛苦了半辈子将自己和家人都养胖了,他们尚有父母子女,他们尚未品尝生命的快乐,就被我吃掉了,他们的血液到死都还在怀念生前的过往。 可是圣主,不是你先将我放弃么?我爱我圣洁的牧师,我是罪人,我让我年轻的牧师的眼泪无辜地为我背叛。 唉,我是个罪人呀,我的罪责无以救赎,我的灵魂已献给了撒旦,我罪到十恶不赦。 那些有些惊异的,却是幸福的死亡的神情,刻在我我的梦里不曾消灭。他们成功地摆脱了人世赎罪的辛苦,却让我的邪恶罪加一等。可我从来不吃人的呀,难道你们要我饿死吗? 我对着平静的溪流,只能说, 呵,你这头无情的、冷酷的小兽呀,连人的血都还不敢吸呢。 唉唉。天意如此。我那年轻的小牧师,我是多么不舍得你伤心哪。你是我绝伦的血禁,记着你我便作不成魔。 可是那么多生命已经死去。我尚记得,水蛇的鳞片尖利而光滑;鱼的眼睛如同骨头,透过染了血的溪流温柔地瞪视;小兔子温软的皮毛被我的利牙撕裂,喷涌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他们那么多纯洁的眼睛,怜悯、仁慈又悲伤地一遍一遍问我: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吃我?我犯了什么错? 那么多暗夜里,他们的灵魂载着一双快乐的双眼,从我身体中飘过,向我微笑着去向天堂,将我一个人,留在了恐惧中。 幸而有一天,我亲爱的小牧师,又来到了墓地。 他对着我空了的墓穴诀别,将他脖子上银色的十字架,安插在我墓前的土地上。他做着最后的祈祷,摸一摸我碎裂的墓碑。 那尖利的十字架,如同他金色的信仰,他柔顺的头发,他整洁的衣领和鞋子,他为我背叛的眼泪,一同插进了我的胸口。我在蝙蝠栖息的树下朝他微笑,我看见了地下的狱火疯狂地燃烧,向他跑去。我的心口剧烈地疼痛,它引起了我们曾经的过往。我穿过这匆匆过耳的幻象,义无反顾地要将他的罪过一起赎回。 他看见了我,他笑容恬淡。他伸给我他的手指,上面有夜花在开放。 夜来香,夜来香,谁来为你受伤,谁来将你遗忘。 天堂之路也已开启,他扭过头,上帝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万能的上帝要他做出抉择,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们的圣主。 我想他应该是选择了忘记。他对上帝虔诚地低下了头,认真地忏悔他的罪过。他不再看我,他的表情是多么单纯。 他的光芒将要消失,天堂和地狱都在燃烧。上帝微笑了,天使开心了。 夜来香,夜来香,谁来为你受伤,谁来将你遗忘…… 是谁,还在这么唱。 我顾不得胸口的疼痛,扑向我亲爱的人的脖子。 ——失败。圣主保护了他新加入的天使。 圣主说,我给你十天,除掉这个邪魔。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将他的话作了笔记。 他向我微笑,他银色的十字架牢牢地插进了我的胸口,再也拔不出来了。 十天后,我来找你。 于是他便走了。天快亮了,猫头鹰捉住了老鼠,乌鸦治好了口疮。而我,我的心口突然痛了起来。那银色的十字架溶化在我的血液。天使再也不会为我背叛,他会将我架在狱火之上,烧灼我罪孽深重的心脏,让我不得重生。 我亲爱的天使,难道我的血禁,才刚刚开始? 我想看看地平线外渺茫的教堂,它锋利的尖顶刺破了夕阳。 夜来香,夜来香,谁来为你受伤,谁来将你遗忘。 这歌声又响起来,风中的夜花不甘心地歌唱,墓地靠血滋长的花朵放肆地散布幽香。 黄昏的坟地是那么好看,幻象仗着血气浮出,那老鼠的爱情使它的洞穴如同宫殿;雪白的骷髅,不死的精灵,在血气中他们如同醉酒。 ——也是在这样血色的黄昏,在微晕的村镇,也是在这样老鼠们都匆忙恋爱的季节,我第一次看见我亲爱的牧师,他站在教堂的旁侧,心肠善良地为死去的人们祈祷。 我还见过你清隽的字迹,因为湿水而变得缠绵。甚至我光顾着看你的字迹,都忘记了信的内容。 我也见你漂亮的降福,动作多么安静,一点也不忧伤。 我想我快要死了,心口的十字架时常让我出现幻觉。 我决定不再杀生了。既然主已经定好了我的路,我还挣扎有什么用呢? 夕阳落下的方向,地平线的那边,有我熟悉的村镇,年轻牧师曾经住过的教堂,他曾带我去小河边,整夜相对着微笑,连话也不说。 距离教堂,有十个日夜的路程。 沿路的麦田随风成浪,沿路的野花眉梢轻扬,我扶着这光明的景色,走向我羡慕的教堂。 但是不久,我的眼睛睁不开了,明亮的日光让我的眼睛疼痛。我的身后,留下一串烧焦的脚印,我嗅过的野花,死亡代替了芬芳,我想哭泣,可是十字架卡在胸口,我失去的声音。有时候它是多么疼,在我饥饿的时候,十字架又一次穿透我的胸口。白天我躲在麦田里走,可身后,就永远没有直立的小麦了。太阳烧灼着我的脊背,如同烙铁,给我刻下了“罪恶”的印记。 身后黑色的焦灼印记被风吹得冒了青烟。呵,是我的罪恶而已嘛,我一点也不在乎。 过夜的时候,被我吃掉的生灵,挨个地来拜访我,他们用各种眼神向我微笑,我还记得那只小鹿,它还在挣扎,接着我的牙齿插入它的脖子,不一会儿它就不动了,我看见它母亲慌忙地逃走的样子,忽然难过地要吐出血来。 醒来的时候胸口痛了又痛。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盲目地向教堂爬,蠕动,甚至开始怀疑,我那年轻的牧师,是否已真的做了天使,不再回来了。 ——我还记得你站在教堂的旁侧对我微笑,你拉着我的手跑过清晨的林子,我给我梳头发,抱住我开玩笑……我的记忆开始模糊,可就是在那些记忆模糊的时候,你才越显清晰起来。 哦,我亲爱的,年轻的小牧师。你真的忍心么。 我的牙齿发烫,肚子咕咕叫。方圆十里没有血物,手掌上的那条伤痕,蜿蜒如同晨雾中的小溪,我的皮肤由于缺血,开始变蓝。可是我亲爱的牧师,我依赖你如同你依赖着你的信仰,而现实中我那信仰依然消失。 呵呵,你瞧,你不在,连我的话都如此疯狂了。 饿。真饿。 四下里没有血物。夜已深,远处的农舍传出了家犬轻微的呼噜声。这里是多么恬静,月光清澈,夜色如水,这是如此一场完美的生活。 ——我的年轻牧师,你那细白的脖子,多么惹人怜爱。 我跑了起来,景物都开始飞奔,身后的麦田安然死去,而前面还是荆棘重重。我的脸都被划破了,我舔了舔流下来的血液,已然尝不出味道。 ——还有你浅蓝色的眼睛,多么像藏在水里的夜来香。 前面隐约出现了一处农舍。我可以听到婴孩哭累了的小声啜泣。嘿嘿,原来他知道我要来啊。可怜的孩子,如今我就要来,来结束你的痛苦了,在天堂没有人会再惹你伤心的,我保证。 ——我亲爱的牧师,为什么记忆里你所有的表情,都布满了伤痕,你怎么,就是不肯对我笑一笑呢。亲爱的,亲爱的,你笑一笑吧。 我清楚地看见,我蓝皮肤的带伤痕的手,撕开了他白净的皮肉,血喷了出来,他突然间哑了…… 这血液是多么温暖。 他还没有见过人世,还不懂我这令人惊悚的尖牙,就是我叛变的罪证,他还没有经过洗礼。他无辜地看着我,他的灵魂,突然从眼睛里沉了下去,如同那无比寂寞的夜来香,瞬间坠入了无底的黑暗。 忽然我感到脖颈炽热,我爬到水田边喝水,抬起头时看到了我锁骨之间,蜿蜒生出了黑红色的印记,犹如翩然舞蹈的蝴蝶,索索地寻找血液里的十字架要和它决斗。 ——那烧过身体的黑色印记,多么像,像你送给我的夜来香。 孩子。我用你开始了我万劫不复的罪孽。如今我已开始杀人,这是否意味着,我已将你忘记了呢? 我已经看见了牧师住过的教堂,它锋利的尖顶刺破了夕阳。 嘿嘿,我适应了恶魔的生活,我再也不会悲伤了。我在麦田里四处游走,毁坏了许多麦子,甚至家养的牲畜,我将他们杀死,然后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农场主们心痛欲绝,一把举起他们的钱,大喊,是谁,是谁把我的牛弄死了,要是让我知道了,我叫你不得好死!嘿嘿,我早就已经不得好死了,我才不怕你。 我想我快要死了,心口的十字架时常让我失去痛觉。 我年轻的,愁容满面的牧师哟。你不想一起尝尝,这通奸的苦果吗?你将十字架刺入我的胸口,你就不想试试,这让人淡漠一切痛苦的煎熬吗?我亲爱的牧师,亲爱的牧师哟。 你难道没有见过我身后焦灼的土地?你难道没有见过死鱼的骨头一样的眼睛?你难道没有见过兔子被血弄脏的温软的毛皮?你难道没有见过血液一串一串从失去母爱的小鹿的脖子里落下来?你难道没有见过无辜孩童嘶哑的挣扎? 你见到过的,见到过的,可你为什么不来抓我呢?是要让我受尽折磨,耗尽精力,你好想圣主证明你的诚心?我情愿你现在就来结束我的罪恶,我是绝对不会还手的。 我亲爱的,我最亲爱的。 我将要瞎了。 眼前出现了间歇性的黑暗。还有幻觉。 黑暗中我老是看见那个没有经过洗礼的孩子,他向我伸出白胖的小手,跳他那种蹩脚的小步舞。有时候他变得很大,如同怪兽,好像是要保护什么东西,有时候他又很温然,仿佛已不记得我那证明身份的尖利牙齿。他曾确实地死在我怀里,他纯洁的死亡必然给我留下了沉溺灵魂的印记。 我蜷缩在树下想要睡觉,夜里微风拂着麦浪,树梢上那枚月亮,圆满得好像不曾被人拆穿。我闭上眼睛,又看见了我的手在撕扯着那孩子的皮肉,血喷出来,然后我的利牙凑了上去。他总是表情淡然,安生地忍受这荧惑守心的疼痛。而他淡然的表情,总是给我背上另一层无以复加的恐惧,我甚至觉得他一直在笑,他笑我必须忍受圣主加给我的罪恶,并且无法救赎。 再也睡不着了。我爬到近处的水洼,水里我的眼睛已经变成血红,牙齿愈发尖利,我恍惚觉得水利又映出了那小孩子的影子,他皮肤雪白,张开嘴不知疼地对我笑。 ——你饶了我吧。 我一头扎进了水中,但是憋了一会儿,还是把那只不小心叼住的青蛙咬了出来。 待我吃完夜宵,水又平静了。 ——我在水中看见了我的丈夫。他坐在椅子上抽烟,地上满是烟头。眼看着最后一支烟也抽完了,他又去橱柜里拿啤酒。天快亮了,房子里有了一点清晨的阳光。但我仍然感觉得到房子里很不暖和。我的丈夫拿起来床头我的照片,他朝自己灌了一大口酒,放下了酒瓶子,拿袖子擦了擦相片上的土。 他唱着流传的那首歌:我怎么忍心你的眼泪,匆忙地落在别人的唇上。 他吸了吸鼻子,又喝了一大口。 画面开始模糊。 什么都消失了。又剩下了那畸形的小水洼。 ——对不起。 我善良的小牧师,我想我已经看见了教堂。 ——墓地的那些夜来香随风歌唱,我想,它们,也快要死掉了吧。 教堂上挂着那银白色的十字架,我心口的十字架像见到了亲人一样欢快地跳跃。呵呵,我想我快要死了,心口的十字架时常让我失去知觉。 我变作一只名副其实的黑猫,让人一眼就认识我的身份,好远远地躲开。 虔诚的信徒,在这清雾未散的清晨,机械地朝教堂跪拜。太阳还没有露脸,街道清冷,面包房的小姑娘已经开始在门口扫地了。我生活过的村镇,现在是那么平静,石砖铺出的街道上,偶尔有杂草,草上的露珠清冷,我刚调皮地踏过,它们就变成了灰烬。 在教堂的侧门旁边,我伸出爪子,碰了碰那枚精致的十字架。 一瞬间我想到了死亡,牧师的眼泪,教堂的钟声,墓地里的夜来香,天使将他干净的十字架插入了我的胸膛。 我想到了无数因我而死的亡灵,死鱼,白兔,那个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的孩子。 墓地,教堂,夜来香。 这些。那些。 我看见了我的天使。我那个虔诚得可以背叛灵魂的牧师。他从天空降下,一些村民看见了,惊异地擦了擦他们的眼镜。 他路过我,却不曾停留,地狱之门已经打开,我看见狱火疯狂地燃烧,咬噬着凌空坠落的天使。 我觉得我要笑了,我在向他微笑。 他亦微笑,笑容恬淡,他伸给我他的手指,上面夜花绽放。 你终于肯来抓我了,十日十夜,我早已丧失了反抗的能力,你的十字架在我的血液中溶化,我哪里,还能有什么危险呢。 地下烈火明媚如同春天,牧师的怀中开出了大丛的夜来香,美奂绝伦。那不是你召唤我的声音么:夜来香,夜来香,谁来为你受伤,谁来将你遗忘。 不,我不会丢下你的,即使我明白这是陷阱,我也将义无反顾。 我纵身跳了下去,扑向温暖的烈火。 终于结束了。我扭过头,又看见了他的容颜,他站在教堂旁边,教堂锋利的尖顶刺破了夕阳。他周围的村民欢快地将他抬在肩上,高高抛起,他的光环更加明亮了,我那年轻的小牧师,晋级了呢。 我的死亡,牧师的眼泪,银色的十字,孩子的微笑。 墓地,教堂,夜来香。 QQ:269159413 385786743 38578691 香尽春来 - 琴鬼 - 2005-10-12 今年的雨水怪异的紧。入夏后半个月都没有下过雨,这天却下的倾盆。但凡看得见下水道的地方,井盖都在喷水;其他地方早就泛滥成河,停在小区里的汽车都被泡肿了脚。 江蓠站在汽车站前,看着一串串从伞上滑落的细小水珠,在阴雨天里,反映出一明一暗车灯的光亮。 天要黑了,她等的车还没来。 一辆车擦着她的脸过去了,伞下的头发随之飘然。她用手接了一滴水,冰凉的水串沁得她脸色霜白。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待她扭过头,却吓了一跳:他分明已经十六七岁,可声音清脆得如同落地的风铃。 “对不起……今天,不上晚自习了么?”他穿着和江蓠一样的蓝格子校服,黑漆漆的眼睛有若汁浓香郁的黑葡萄。他隔着雨帘,几乎透明。 “是的,不上了。雨太大,教导处临时决定的。”她这么说着,一阵风又吹过去,她不由得耸了一下肩膀。 “是这样……”他笑了,不再说话,扭过去和江蓠并肩站在一起。水滴从两个人各自的雨伞上落下来,嘀嗒作响。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么?”突然听到这么一问,他微微一怔,不知所措如同一只脆弱的小幽灵。夜色浓郁,掩盖了他近乎透明的脸上轻着的绯红。 “不,我……等一会儿回。”他又不说话了,站在她旁边。 不一会儿,他开了口: “我叫靡芜。你叫什么?” “我叫江蓠。”话一出口,两人心里都是一震,随即又沉默了。汽车来来回回地经过,在水深及膝盖的马路上,所有的引擎都消失了声响。 她等的车,呼啸地停在了面前。车上一双双望着雨昏昏欲睡的眼睛透过玻璃,凝视着双脚踏在水中的姑娘。车上显然人很多,在雨天,从人们湿漉漉的头发上滴下水的声音清晰可辨。江蓠收了雨伞,准备走了。 “不知道……” “我想我该……” 他们相视一笑,江蓠问: “你要说什么?” 他脸一红,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她咯咯笑了: “那容易嘛,我经常在操场上,你下了课出来就能见着我了。” 他不再说话,低下了头。黑色的睫毛忽闪一下,如同蝴蝶疲惫的翅膀扇了一扇。 “我要走了。” 他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她。 “那么,再见吧。” “再见。”她冲他笑了一笑,然后转身走了。 江蓠上了车,再回头的时候已经没有靡芜的身影了。 靡芜待他走后,便向夜深的地方走去,等她回头时,他已隐没在雨帘中。 日落的时候,江蓠在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地面上跑步。这个形容是仙仙用过的,起初不觉得,后来像着了迷似的,也开始喜欢上“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地面”了,可她终究是眼睛不好,时间久了眼睛如同没有按玻璃的窗户,风沙易入,光如刀割。 这样她便记起,还是在小学的时候,看到一个好心的男孩,因为不忍心让女孩的眼睛被光伤到,就用红领巾将她的眼睛蒙住。她嘴角向上翘,看来是笑了,她的手碰住了男孩子的手,于是他们都笑了。其实她知道,那个女孩,是个盲人。 做个盲人,是很好的。用心去看,看到的比眼睛还要多。 在校园的犄角上总有心情暧昧的女生,假装背诗,却偷眼看她们喜欢的男孩子。江蓠微微地笑了,她们欲盖弥彰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那对小学生。“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些被琼瑶用滥了的琐碎的情话,是否只为花开一瞬的冲动呢?说它是靡靡之音,应不为过吧…… 夕阳渐渐沉重了,如同一只充满了水的橙红的大气球,仿佛拿针一刺,那里面的蜜糖就会源源不断细水长流。不知什么时候,靡芜突然出现了,跟她并排地奔跑,在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地面上。 “你好。”他说。 江蓠扭过头,看见是他,微微地笑了,放慢了速度。 “你好。” 强烈的阳光实在有些晃眼,她在奔跑的颠簸中,恍惚觉得穿过靡芜的身体看到了后面的人群。但随后,她相信那只是幻觉吧,剧烈地奔跑过后,她经常会看见或听见很曼妙的东西,这也是她热衷于此的原因之一。有时狂奔在天空下,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人,于是恣情享乐,来把眼泪抛洒。 江蓠的脸红扑扑的,风掀起的衣襟如同两只飞翔中的翅膀。 她回想起那日与君初相识的场景,从学校走到车站,她的裤子已经湿了一大半,幸而是在黑夜中,他应该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吧。 足上加劲,她奋力狂奔起来。靡芜兴奋了,像个孩子一样撒开脚丫子狂奔,落日下的操场染了一层暖黄色。 他跑得正起兴,江蓠一挥手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不跑了不跑了,再跑要出人命了。” 靡芜看见她的小腿不知什么时候划破了,又像这样舍命求欢地狂跑,从伤口的细缝里渗出了一眼血色。他微微一怔,悄悄往自己手腕上看了一眼。 十九道浅白的如同小溪的伤痕,以各自不同的姿势,潜伏在皮肤的细嫩处。在落日的余晖中,他白皙又修长的手指恍若透明。 天空艳蓝,风流云散。 “累了吧?” 靡芜伸过手扶她。 “不要紧的,死不了。”她笑了,脸上多了一层愠色。 靡芜还是固执地伸着手,等她来握。他手心的纹路,浅浅地印在掌上,澹漠的清白色如同玻璃。 她还是自己站了起来,却拉住了他的手。他们不再跑了,站在跑道旁边,她看着他微笑。他衬衣领子下面露出的锁骨,微微地显出冰的寒凉。 他用的是右手。 这天晚上乌云浓厚,雷鸣低沉,明月不见,空气湿闷。江蓠坐在自家的窗台上,凉风入怀,她的头发微微飘动。 你可知道,有一种花叫做昙花,睡很久才醒来一次,观光一次,又恍然败落。当她败落的时候,根茎都还是从前的根茎,可心已经不是从前的心了。 下了课,仙仙转过来郑重其事地看了江蓠半天,摸了摸她的脑,“呀”地轻叫了一声。 “怎么,我发烧啦?”她抬起头,笑嘻嘻地问道。 “真邪门,你都乐了一整天了,怎么脑袋反而比我的手还凉?”她挨着江蓠坐下来,对面那个衣着讲究的小绅士目不转睛地跟随着她。 “真的不要紧吗?”她问。 “你到底碰见什么啦?”她又问。 江蓠只是不回答。托着腮笑着吟了一句:“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他说他叫靡芜……喜欢昙花……有轻微的弱视……手指苍白,脸色透明……高兴的时候哭泣,伤心的时候微笑……” “是了,是他。他是上一届的学生,还没等到高考就死掉了。在手腕上割了二十刀……” 江蓠莞尔一笑:“我知道的。” 那最后的一下,定是因为太深,印记都掉进骨髓里了,不肯出来见人。 刹那时空转换,靡芜回到了六个月前。 你可知道,有一种花叫做昙花,睡很久才醒来一次,观光一次,又恍然败落。当她败落的时候,根茎都还是从前的根茎,可心已经不是从前的心了。 在操场上黑暗无人的一隅,靡芜轻轻地抱住了江蓠。他的眼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愀然碎落,在他苍白的指尖,开出了鲜花。 在没有流星的夜空下,前去投生的魂魄排着队,从他们身旁走过,留下的轻微的锁链声,细细地碎在他们的掌心。 江蓠清楚地看到,靡芜的身体承载不了自己沉重的眼泪,他就要飞走了,一面之缘后,香气散尽,所谓花前月下,都要随他一起,消失不见了。 冬虫夏草 - 琴鬼 - 2005-10-12 不知谁注定了我的命运,冬天的时候我终将死于一场伟大的欺骗,我将在令人麻木的冰凉土壤中进入我的下一世轮回。 因为我生于秋日,我无法让我的生命延长,伸长脖子去够那个从未谋面的春天。月亮欢快地向我微笑,可我只看得到她冰凉的光辉在雪地上闪光。我不明白,这活生生掐死我全部希望的冰冷土壤,怎么会抚育出鲜亮的花朵。 整天整天我缩在泥里,从天堂落下的鲜雪簌簌地铺满了大地,麻雀们如此欢欣地举行这它们雪中隆重的盛宴,蚂蚁们再也不出门,在自己富足的窝里仿佛将要安享余生。 一天比一天冷了,我缩了缩脖子,把眼睛伸出泥土,向看看外面。鼹鼠不安地掰开了一块冻土,大雪总是不停,我无欲的心灵径直下落,落到我肚子里。 我看见远处飞过来一朵毛茸茸的种子,她停留在我那截将死的身躯上,我说你也不嫌冷,她说你比泥土暖和多了。我又不停地对她说我多么难过我多么悲伤;我还没见过玫瑰还没见过郁金香,可我却要死了,我是多么想看见春天是哪般模样。 她没有说话,她的身体冰冷。我尚可在泥土中找一息残存的安详,她只能在风中看冰雪皇后赏赐的流芳。 也许她是对的,她跟我说亲爱的亲爱的春天就要来到了,我说我快要死了你怎么还跟我开玩笑。她说是真的是真的,春天真的要来了。我傻傻地想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逃不过冬风那可恶的追杀,我怎么能说不死就不死。 她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说遗传吧遗传吧可能只是遗传吧。 我困了我要睡一觉亲爱的你别叫醒我你别来找我。 可我还不想死。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惊讶万分地看到了春天,我看到燕子飞回来了,开始在檐下筑巢,燕双飞呀人相随,我的爱人你在哪里呢?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从土里爬出来,我看见了我亲爱的夏草,她躺在我身上睁着半只眼睛。我说夏草夏草你怎么了,你不是要活到夏天的草么? 她只说她要走了,她不想跟春天横刀夺爱。 我说我为你撑过了严寒,你却要把继续扔进冬天。 夏草说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夏草我只是一只普通的蒲公英,不幸的是我把你的身体当作泥土扎了根。 冬天啊冬天,冬天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连一只必须在我这样的冬虫身上扎根的夏草,都被风吹得丢失了去向。无辜的生命啊充满了偶然,可怜的蒲公英丢失了看下一个春天的机会。 下一个冬天到来之前我依旧过我的生活,头上顶着一个死去的爱人。 七日 - 琴鬼 - 2005-10-12 去年夏天在美术班的画室,我经常见到一个面色憔悴的男孩,他穿着蓝色的格子衬衣,上面扎眼地绣了一大片鲜红色花朵。 他在各色的颜料中穿梭,灵活地躲开所有赃物。他视这件衣服为掌上珍宝,如同它是他情感的骨灰,洁净得不容碰触。 有时穿过站在中间的人模我望见他,在阳光中他的脸愈显苍白,我轻浮地爱上了这画架后的神明,即便他的身世未知。 下课他要走的时候,我曾看见他收起的画上有如此的提笔: 一存相思一寸灰。 夏天将去的那个下午,他站在画室外开败的花朵前冥想什么,又用手去挑逗低垂的花的眼睑。 当时我在他身后不到一米的距离内,对他这奇异的行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我站在他身后,亦感知他呼吸的苍凉。不知当时他的面色,应是怎样恍惚呢? 如果这种场景可以一直延续,那么……也许…… 只是突然间飞过了一行鸽子,翅膀呼啦的声音瞬间将我的灵魂惊醒。它们飞走的声音多么自由。我想我该走了。 在对面教室的玻璃窗上,我看见我的神明已经转过身来站在我身后。阳光在玻璃中层层扭曲。他开了口: “为什么走呢?再陪我一会儿吧。” “我该称呼你什么呢?” “你叫我画鬼吧。” “为什么陪你呢?” “因为我的花儿谢了。”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们犹如互相缠绕的藤蔓,爱到轻浮地忘了根本。我们穷途末路地依偎生长,雨水和阳光都弃之不顾。 周五。 我们两个背着草绿色的画板去逛公园,那日天气晴朗,夏日就要结束。周围的人都要笑了:两个十七八岁的风华少年呵,竟举着这样一堆彩色的氢气球。他们未曾看见呀,在这捧气球的下面,我们还咬着孩提时代不曾享有的棉花糖咧。 在河边的椅子上,有一对一对情人在忘情拥吻。我说亲爱的我是你的什么呢,他说亲爱的你是我的垂直平分线。 我说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已经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天空。 他咧嘴笑了,他说知我莫如你。 周六。 我和我亲爱的画鬼相爱。视死如归地此时相爱彼时散落。 我们去公园里划船,举着昨天的那捧彩色的氢气球。夏末的游人们在岸上与彼此擦肩而过,无人注意到树木已繁盛得将近枯老。我递给画鬼一支雪糕,他从未体察过人世有这种美好的食物,他一边舔着那锋利的雪糕一边冲我微笑,他的笑就像藏在他眼神后面的灵魂一样恍惚不清。 在湖水的中央有冒起一堆一堆假山,即使是假山,上面也糊满了一层绿茸茸的植物,有飞舞的荧蝶忽然闪现既而消失,水中的金鱼穿过了倒影露出它们的脸。 我们的小船惊飞了一群鹈鹕,他们飞走时毫无声息。 忽然间他手中的气球挣脱掉了,轻轻地飞上了天。画鬼的神色,恨不得拉上我飞出这囚禁他的小船,纵使我们飞不上天纵使我们凌空坠落。 见到了你,一夕忽老。 周日。 早晨我们再次相见。当我问到他为什么只穿这件绣着红色花朵的蓝色衬衣时,他笑了。他指着上面肆烈的花朵说,它们是我的心啊。 那日我记不清是不是阴雨连连。那日我未曾见到过他的眼睛。 我愿为那一张笑脸而忘记生死。他站在树下,恍惚的光影碎在他的蓝格子衬衣上。夏末的那似火的鲜花,是怎样扼杀了我的欢情呵。 我们似爱在潮湿的地牢,所为只是合力打开那扇只可见星辰不可见月亮的天窗。我们犯的是同样的罪,我们在人世间没有华丽外衣。人的灵魂本不可碰触,而我们误打误撞掉进了对方的嗜血陷阱,遂相爱。 有时从外面递进来美味的花朵,我们都忘了去吃而是观赏。我们只是希望,它不要老死在地牢里。 于是我们发奋图强,狠狠地相爱,遍体鳞伤。 周一。 美术班结束。画室亦早就关闭。 那日夜晚星辰闪亮。我亲爱的画鬼拉着我的无名指去他的小屋。他用它整个苍白的手掌来温暖我一只无名指。 一座破旧的小屋前他停下了脚步,钥匙哗啦锁子咔嚓,门开了,屋里一片狼藉。 沙发上和窗台上晾着他的油画,无数手绘的素描已是各自散落一方。他只是潦草地将他们整在一起,在画板重新铺上白纸。太阳昏昏地落下,所发出的炽热日光溅在他房里。即将入秋,即将入秋的夏末是多么不甘堕落。 阳台上似乎有人,当我走近,却发现那是一座掩面痛哭的泥塑,他的面目尚未塑成,耸起的肩膀亦使人感之仓惶。 夜半人初静。我斜倚沙发做他的人模,手举一支即将凋零的玫瑰。 周二。 日光将要残忍地溅落。这黎明前的黑暗,引发了多少次太阳鲜烈的火血的奔突?然而已是夏末初秋了呵。 天气闷热难熬。画鬼背对着我穿上蓝格子衬衣,他苍白的脊椎刹时被夺目的鲜红占领。他脆弱的锁骨间,一只黑色的蝴蝶落泪纷飞。我摸着它问: 你疼吗? 他不笑,亦不言语。蝴蝶那依稀可见的纹路,竟要将我的指纹逐渐销毁。他的泪模糊了我的眼睛。 画中满是不安的线条,巨大的阴影块互相冲撞,阳光中我的身躯陷入了阴影,人形已模糊不清,只是那朵高举的玫瑰妄图以它爆发的光明照亮他和他的爱情。 左下角有他扭曲的落款: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已经在你的阴影里找到了天空。 两个互相入侵的灵魂呵。将要受到的什么样的惩罚呢? 周三。 他哭了。我亲爱的人他哭了。 他憎恨。他愤世。他恨不得把自己引爆让世界毁灭。他那好看的蓝色衬衣上沾满了泪水。阳光太刺眼,他用钉子把窗帘统统钉住。无光的屋子里,一面光洁的大镜子将黑暗扩大。他狠命地哭,他抓头发,咬自己,用头撞墙。他犹如一头被蚊子追赶得走投无路的犀牛。 他哭够了,要睡了。 我说,我的亲爱的,还有人,比你更心疼这个世界。 我看不到他的脸,他只伸过一只手来,握着我不见血色的无名指。我说亲爱的你会走吗。他说我愿守着你不离开。 他的眼泪落在我的眉梢。他锁骨间的黑色蝴蝶翩翩若翔。他美丽的格子衬衣挂在窗户上,如同挂在十字架上自尽的神明。 亲爱的我只要你一瞬间的天长地久,即便明日相见,又成陌路。 周四。 我们拼命相爱,拼命互相伤害,我们的爱,把缘分都烧没了。 爱上了你又能怎样。 无非依旧是醉生梦死罢。我曾看见他最珍爱的一幅画,画上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同样举着如火的玫瑰,跷起的眼角如同花鬼。她便是他的心,他衬衣上的无情烈火。 日不再猖狂了,雨也不再隐藏。天下无光。天下无光。 画鬼就此消失,连同他蓝色的衬衣。也许他去找花,去找他山顶的棉花糖。我们七日之爱将成记忆。对于我们这些缺乏爱如同缺血的孩子,一旦拥有就爱得嗜血,爱得穷途末路视死如归。 即便知道明日之分离。 2429 - willu - 2005-10-12 啥了这是,看不懂啊,自己写的? - 琴鬼 - 2005-10-13 这都看不懂?当然是自己写的啦,不然发上来有啥意义了。。。 关于飞翔 - 琴鬼 - 2005-10-13 晚上宫殿里又喧闹起来了,衣着华丽的贵妇人鱼贯而入,戴在她们身上的发亮的首饰闪烁着对奢华的盲目跟从。 落是个野人鱼,是个没有人领养的公主,一个人居住在宫殿旁边的水草里。她的背后背着四只彩色的翅膀,可是住在深水里的落不知道应该怎样才算飞。她喜欢荡着秋千看宫里的贵族跳舞,飘逸的衣襟哗啦啦地掀起了水流。 落曾见过海上经过的大船,船的脉动对她十分熟悉。她忘记了来到海下之前的事情,也许那时年纪小,她从一个什么地方落下来以后就失去了记忆。 忘记是件好事情。就像什么都不懂的人会快乐一样。 此时,小落刚刚醒来,她被几条水草缠住了,彩色的翅膀扑腾出几个大泡泡,鱼尾巴使劲一摆,终于脱离了那堆水草。一串串小泡泡又随之飞出,排着队蜿蜒上升。 落随着小泡泡来到了海面,她游到了浅海的一块巨大礁石上,对着太阳仰起头,眯起了细长的眼睛。水流正一股一股冲过她的身体,好像大海在呼吸一样。有时海底的大鱼小鱼赶着别人的尾巴跑过去,水才怠惰地动一下。从前从前的一日,也是在这样柔软的阳光下,一只没有长大的小鱼经过她,并不知道她背后那茸茸的彩色的东西叫做翅膀,亲昵地用脸去蹭。落一动不动地看着它。等到鱼妈妈来了,认出那是个长着翅膀的怪物,传说中美丽的怪物心狠手辣,所以鱼妈妈驱着赶着把小鱼哄走,还说什么晚上给它买蚯蚓吃。 太阳要走了。落闭上眼睛,吁了口气。咻! 波浪涌动着吞噬着天上掉下来的巨大礼物,海平面下的水流愈加沉暗,落感觉这样下去大海岂不是要烫到咽喉。几只海燕衔着干净的风掠过她的头顶,于是她湿漉漉的头发也随着风呼吸起来。 落扇了扇翅膀,身体仿佛将要脱离海面,她高兴极了,可是再一使劲,又掉了下来。翅膀在水下,扑腾出彩色的水泡。 她要走了,她和太阳吻别。 在返回海底的途中,一个大口袋挣扎着掉了下来,径直落在落的脊背上,把她的翅膀硌得生疼。无数个细小的泡泡,没来得及破就都飞走了。 挣扎了一会儿,没了动静。落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口袋,粗糙的绳子将她的手指划伤。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子,麦黄色的头发在水里显得格外柔软。他穿着礼服,胸前佩带着皇家十字勋章。他的手指细长,黑色的睫毛如同遮住了夜幕的一席垂帘。 只是他睡着以后就不再醒来,落摇他,掐他,咬他,可他就是醒不来。后来落没了主意,拖着他来到巫婆的家里。巫婆抚摸着一个怪物的头骨,轻声细语地说: 你的王子失去了阳光,见不到阳光他不会醒来。我亲爱的小妖怪你带他飞吧,你带他飞走吧。 离开巫婆家的时候落急哭了,怎样才是飞呢? 四只彩色的大翅膀徒劳地拍了拍,一串串水泡从她胳膊下钻出来。这么几次之后,她忽然发现海底越来越远了。 于是落高兴起来了,抱着她的王子向海岸游去。在途中,王子的十字勋章扎破了她细嫩的小臂,一股蓝色的血汩汩而出。在海底待得太久,血都变成了蓝色。 浅水的阳光铺了下来,王子醒了,落仰着头没有看见他。王子睁开眼睛问道:你救了我? 当落低下头来看到他玻璃一般的眼睛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从前从前,落不叫落而叫另一个奢侈的名字,她的哥哥就是王子,在岸上的时候,他们住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每晚有衣着华丽的贵妇人鱼贯而入,高空闪烁起绚烂的烟火。在皇宫的后院,萤火虫睡在草丛里,一跑过去,它们就腾地全飞起来了。 那时候落喜欢抓萤火虫,但是从来都抓不住。小王子的个子高,轻而易举就能抓住它。于是幼小的她想,要是以后我能长出四只翅膀该有多好,那样我想飞多高就能飞多高,抓一把萤火虫下来给哥哥看。 王子曾说,你的愿望真是奢侈。天鹅都没有四只翅膀。麦黄色的头发随风飘。 在一次舞会上,落在船头站着,星星一个一个亮了,他们离海岸越来越远。忽然在船舷上,她看到了一只萤火虫。一定是哥哥装在口袋里带上船的。她想。 落想去抓,可是她够不到,她站到了船舷上,萤火虫又飞到了船外面。就在她认为快要抓住它时,他们一起掉了下去。 之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海底的鱼都说她是落下来的,就叫她“落”。那时她就长出了四只彩色的翅膀,但是她已经不是人了,她永远无法在人的领域飞翔。 她低下头。哥……哥哥? 在海里,她看到了王子的眼泪,在深海的无光的水中,他的眼泪如同珍珠一般坚贞不灭。之后王子笑了;你知道,那时我有多后悔。他们抓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跳下去找你。我那时真想有四只翅膀,带你飞出水面。 傻瓜。你是王子呵。 落的头发飘在王子的脸上,王子问: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不是在飞呢? 可能是吧。 亲爱的我带你去飞。我永远不让你凌空落下。王子说着当时他们的誓言,醒来以后已经在船上了。海面上暗涌的波浪都不停息,一层一层的波浪翻滚着过去了,瞬间沉入了海底。什么也没有留下。 落从海面高高地跃起,溅起了一串又一串水花。但是她已经不是人了,她永远无法在人的领域飞翔。 王子亲爱的弟弟想要作国王,才设计陷害了他,让他掉进大海里。回来以后他问弟弟: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早说呢。 于是弟弟作了国王,王子坐船出门旅行。往昔的事情如同一层层的波浪,浪花笑着闹着跑过去了,瞬间沉入了海底,什么也不留。 当苍老的王子乘船再次经过这片灰蓝的海域,他忽然看见一尾鱼身从旁边游过去,小公主不老的皙白皮肤如同海岸的净沙,在水波下软软地随波流动。王子没有再想,纵身跳下海。 那海底的温度,曝着太阳的金子碎末,一起一伏。 亲爱的,我带你去飞吧。 2114 - willu - 2005-10-13 神奇了真是,能写这么多 - milan817 - 2005-10-14 。。。路过 - 呵呵 - 2005-10-16 还没有看你写的东西,看了图片,为什么没有郑的锁骨呢? 是你照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