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的一篇文章..
#5
。 她心事重重的点点头,站起来拍了拍衣服,眼眶突然湿了。 一天下午,荷西回家来,进门就说:“三毛,看见了没有?”“什么事?今天没出去。”我擦着脖子上淌着的汗闷闷的问着他。 “来,上车,我们去看。”荷西神色凝重的拉了我就走。 他闷声不响的开着车,绕着镇上外围的建筑走,一片洪流似的血字,像决堤的河水一般在所有看得见的墙上泛滥着。“怎么?”我呆掉了。 “你仔细看看。” ——西班牙狗滚出我们的土地————撒哈拉万岁,游击队万岁,巴西里万岁———— 不要摩洛哥,不要西班牙,民族自决万岁————西班牙强盗!强盗!凶手!————我们爱巴西里!西班牙滚出去——这一道一道白墙,流着血,向我们扑过来,一句一句阴森森的控诉,在烈日下使人冷汗如浆,这好似一个正在安稳睡大觉的人,醒来突然发觉被人用刺刀比着似的惊慌失措。“游击队回来了?”我轻轻的问荷西 “不必回来,镇上的沙哈拉威,那一个不是向着他们的。”“镇里面也涂满了?” “连军营的墙上,一夜之间,都涂上了,这个哨也不知是怎么放的。” 恐惧突然抓住了我们,车子开过的街道,看见每一个沙哈位威人,都使我心惊肉跳,草木皆兵。 我们没有回家,荷西将车开到公司的咖啡馆去。 公司的同事们聚了黑压压的一屋,彼此招呼的笑容,竟是那么的僵硬,沉睡的夏日,在这时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个人的表情,除了惊慌和紧张之外,又带了或多或少受了侮辱的羞愧和难堪。 “联合国观察团要来了,他们当然要干一场,拚了命也要表达他们对撒哈拉意见。” “巴西里听说受的是西班牙教有,一直念到法学院毕业,在西班牙好多年,怎么回来打游击,反对起我们来了?”“公司到底怎么办?我们是守是散?” “我的太太明天就送走了,不等乱了起来。” “听说不止是他们自己游击队,摩洛哥那边早也混进来了好多。” 四周一片模糊的说话声忽高忽低的传来,说的却似瞎子摸象似的不着边际。 “妈的,这批家伙,饭不会吃,屎不会拉,也妄想要独立,我们西班牙太宽大了。照我说,他们敢骂我们,我们就可以把他们打死,呸!才七万多人,机关枪扫死也不麻烦,当年希特勒怎么对待犹太人……” 突然有一个不认识的西班牙老粗,捶着台子站了起来,涨红着脸,激动的演说着,他说得口沫横飞,气得双眼要炸了似的弹出着,两手又挥又举,恨不能表达他的愤怒。“宰个沙哈拉威,跟杀了一条狗没有两样。狗也比他们强,还知道向给饭吃的人摇尾巴……” “哦——哦——”我听他说得不像人话,本来向着西班牙人的心,被他偏激的言论撞得偏了方向,荷西呆住了,仰头望着那人。 四周竟有大半的人听了这人的疯话,居然拍手鼓掌叫好起来。

那个人咽了一下口水,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大口酒,突然看见我,他马上又说:“殖民主义又不是只有我们西班牙,人家香港的华人,巴不得讨好英国,这么多年来,唯命是从,这种榜样,沙哈拉威人是看不见,我们是看得见……” 我还没有跳起来,荷西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站起来就要上去揪那个人打架。 大家突然都看着我们。 我死命的拉了荷西往外走,“他不过是个老粗,没有见识,你何苦跟他计较。” “这个疯子乱说什么,你还叫我走?不受异族统治的人,照他说,就该像苍蝇一样一批一批死掉,你们台湾当年怎么抗日的?他知道吗?”荷西叫嚷起来,我跺了脚推他出门。 “荷西,我也不赞成殖民主义,可是我们在西班牙这面,有什么好说的,你跟自己人冲突起来,总也落个不爱国的名声,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种害群之马……唉,怎能怪沙哈拉威不喜欢我们。”荷西竟然感伤起来。 “我们是两边不讨好,那边给游击队叫狗,这边听了自己人的话又要暴跳,唉!天哪!” “本来可以和平解决的事,如果不是摩洛哥要瓜分他们,也不会急成这个样子要独立了。” “观察团马上要来,三毛,你要不要离开一阵,躲过了动乱再回来?” “我?”我哈哈的冷笑了起来。 “我不走,西班牙占领一天,我留一天,西班牙走了,我还可能不走呢。” 当天晚上,市镇全茫劁严了,骚乱的气氛像水似的淹过了街头巷尾,白天的街上,西班牙警察拿着枪比着行路的沙哈拉威人,一个一个趴在墙上,宽大的袍子,被叫着脱下来搜身。年轻人早不见了,只有些可怜巴巴的老人,眼睛一眨一眨的举着手,给人摸上摸下,这种搜法除了令人反感之外,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收获,游击队那么笨,带了手枪给人搜吗? 去医院找沙伊达,门房告诉我她在二楼接生呢。 上了二楼,还没走几步,沙伊达气急败坏的走过来,几乎跟我撞了个满怀。

哈力法是姑卡最小的弟弟,长了皮肤病,每隔几天,总是抱过来叫我用药皂清洗。 “嗯!洗,抱过来吧!”我心不在焉的开着门锁,漫应着她。 在澡缸里,大眼睛的哈力法不听话的扭来扭去。“现在站起来,乖,不要再泼水了!” 我趴下去替他洗脚,他拿个湿湿的刷子,拍拍的敲着我低下去的头。 “先杀荷西,再杀你,先杀荷西,杀荷西……” 一面敲一面像儿歌似的唱着,口齿清楚极了,乍一明白他在唱什么,耳朵里轰的一声巨响,尽力稳住自己,把哈力法洗完了,用大毛巾包起来抱到卧室床上去。 这短短的几步路,竟是踩着棉花似的不实在,一脚高一脚低,怎么进了卧室全然不知道,轻轻的擦着哈力法,人竟凝了呆了。 “哈力法,你说什么?乖,再说一遍。” 哈力法伸手去抓我枕边的书,笑嘻嘻的望着我,说着:“游击队来,嗯,嗯,杀荷西,杀三毛,嘻嘻!”他又去抓床头小桌上的闹钟,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 怔怔的替哈力法包了一件荷西的旧衬衫,慢慢的走进罕地开着门的家,将小孩交给他母亲葛柏。 “啊!谢谢!哈力法,说,谢——谢!”葛柏慈爱的马上接过了孩子,笑着对孩子说。 “游击队杀荷西,杀三毛,”小孩在母亲的怀里活泼的跳着,用手指着我又叫起来。 “要死罗!”葛柏听了这话,翻过孩子就要打,忠厚的脸刷的一下涨红了。 “打他做什么,小孩子懂什么?”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 “对不起!对不起!”葛柏几乎流下泪来,看了我一眼马上又低下头。 “不要分什么地方人吧!都是‘穆拉那’眼下的孩子啊!” (穆拉那是阿拉伯哈萨尼亚语——神——的意思。)“我们没有分,姑卡,小孙子,都跟你好,我们不是那种人,请原谅,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说着,葛柏羞愧得流下泪来,不断的拉了衣角抹眼睛。 “葛柏,你胡说什么,别闹笑话了。”姑卡的哥哥巴新突然进来喝叱着他母亲,冷笑一声,斜斜的望了我一眼,一摔帘子,走了。 “葛柏,不要难过,年轻人有他们的想法。你也不必抱歉。”我拍拍葛柏站了起来,心里竟似小时候被人期负了又不知怎么才好的委屈着,腾云驾雾似的晃了出来。 在家里无精打彩的坐着,脑子里一片空茫,荷西什么时候跟奥菲鲁阿一同进来的,都没有听见。

“三毛,请你们帮忙,带我星期天出镇去。” “什么?”我仍在另一个世界里游荡着,一时听不真切。 “帮帮忙,我要出镇回家。”鲁阿开门见山的说。“不去,外面有游击队。” “保证你们安全,拜托拜托!” “你自己有车不是!”那日我竟不知怎的失了魂,也失了礼貌,完全没有心情与人说话。 “三毛,我是沙哈拉威,车子通行证现在不发给本地人了,你平日最明白的人,今天怎么了,像在生气似的。”奥菲鲁阿耐性的望着我说。 “你自己不是警察吗?倒来问我。” “是警察,可是也是沙哈拉威。”他苦笑了一下。“你要出镇去,不要来连累我们,好歹总是要杀我们的,对你们的心,喂了狗吃了。”我也不知那来的脾气,控制不住的叫了出来,这一说,眼泪迸了出来,干脆任着性子坐在地上唏哩哗啦的哭了起来。 荷西正在换衣服,听见我叫嚷,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跟奥菲鲁阿两人面面相觑。 “这人怎么了?”荷西皱着眉头张着嘴。 “不知道,我才说得好好的,她突然这个样子了。”奥菲鲁阿其名其妙的说。 “好了,我发神经病,不干你的事。”我抓了一张卫生纸擦鼻涕,擦了脸,喘了口气便在长沙发上发呆。 想到过去奥菲鲁阿的父母和弟妹对我的好处,心里又后悔自己的孟浪,不免又问起话来:“怎么这时候偏要出镇去,乱得很的。” “星期天全家人再聚一天,以后再乱,更不能常去大漠里了。” “骆驼还在?”荷西问。 “都卖了,哥哥们要钱用,卖光了,只有些山羊跟着。”“花那么多钱做什么,卖家产了?”我哭了一阵,觉得舒服多了,气也平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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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的一篇文章.. - 由 哈娃~echo - 2005-2-5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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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标题] - 由 瓦疙瘩 - 2005-2-5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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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标题] - 由 安媛 - 2005-2-7 19:49
[无标题] - 由 哈娃~echo - 2005-2-9 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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