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4 15:30
我的家
--装修手记；拟小学生作文
星河
我的家有很多门，全部是雪白雪白的门。在我很小的时候总是搞错，想要打开某一扇门，结果却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连接客厅和主卧的小走廊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但在走过它时却要穿过三道门--我从来没见过谁家在一个如此狭小的区域里能放下这么多的门。据说当初，我奶奶，还有我叔叔，再加上装修者，一致反对做中间那道门，但我父亲固执己见，到底把它给装上了。
--没有一个人不费解，除去原有的两扇阳台门、一扇户门和一扇后加的防盗门，在区区120平米的房间中居然要设九道门！
他说他有他的理由。
其实我父亲并不总是这么固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变得平和并易于接受规劝，虚心听取专家意见。当他听说房间风格要统一的那一瞬间，我猜他一定想到了早年间别人对他主页的批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这一指示。他参照已订购的进口地板颜色，把客厅和厨房的地砖都定成了棕色。这样一来，不是在很大尺度上都保持了完整和一致吗？
而且他还有他的理由。他担心浅色地砖不易打理，像他这样一个没心思在意地面的人长居于此，时间一久砖缝必会变黑，所以他想参照别人的方法：用深砖，勾黑缝。
可他弟弟我叔叔看了却摇头，认为即便是30平米的客厅，这种颜色在阴天下雨时也可能影响到采光。最后我父亲不得不妥协，把客厅和厨房的地砖都换成了浅色，与其本意大相径庭。事实上这次虚心让他成了受益者，当下半部分呈棕色的整体橱柜一经安装后，对面的白瓷砖顿时变得暗淡无光。
类似的让步还有很多。他本想在客卫做一个整体浴室但没有空间，不得不改成滑轨和浴帘；他本想在书房不用木地板而用地砖；他本想把门设成悬空并巧妙地以塑料垫板来弥补内外高差；他本想设一个门坎以阻挡可能会出现的水流；……他甚至想在书房与客卫的外面再加一道门，不过他摇摇头把这个稍纵即逝的念头打消了，连说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直到过了很久我才搞明白，这些门上都有着不同的几何图案，它们构成了一套等级森严的系统的屏障。而区分其级别和层次的不是图案的形状，而是它们的数目。
我父亲喜欢门。他说即便是他一个人睡觉，他也要关紧所有的房门。
尽管第二天父亲要参加21公里的长走运动，但在搬来新房住的第一个晚上他还是久久难以成眠。似乎直到这个晚上，我那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几乎从未离开过北京的父亲，才第一次结束了自己长达多年的"北漂"生涯。
当父亲的眼睛逐渐习惯了熄灯后的黑暗后，整个房间和家俱的白色基调开始次第呈现。五年来父亲第一次顺磁而眠，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蓝色的磁力线正噼啪作响地从头到脚汩汩流过。这种白色的基调使房间看起来很像病房或者棺材，而当我父亲把自己想象成以某种姿态仰卧在大床上的裸女时，整个房间就如同萨尔瓦多·达利笔下的油画。
装修在我父亲的生活中几乎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就算以前他有过认识也早已随风飘散。但就像我父亲1999年去西藏之后发现人们流传的进藏注意事项全是胡扯一样，所谓装修很累人花费会超支云云也都是思考不足的结果。事实上只要事先的文案做的完备，装修与到超市去买几瓶饮料没有太大区别。
各种需要预先埋在墙里的设施，一定要事先考虑完善。我父亲还专门申请了两个互不干扰的电话号码，这样三室一厅下来就需要至少八部话机--这还没算卫生间。我父亲决定把他的工作电话设成普通铃声，而把另外一部设成诸如山泉鸟鸣之类各不相同的怪声。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细微之处未能考虑周全，即便考虑到的也没有做的尽善尽美，因为与此同时，有其他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要我父亲忧虑。他没有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因装修而累瘦了，他每天摄入大量精饲料，以维持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供血，而其他剩余部分则堆积在身上凝固成了脂肪。结果在装修之后甚至之中，他不得不专门采取措施减肥。
而且我父亲不想那么费神地思考，他小心吝啬地保护着自己的智慧。有时候在一些细节问题上他由着工人的解释去做，虽说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们的理由并不一定真是惯例或者善意而只不过是偷懒的借口而已。他说苏宁电器服务真好，他说佛罗伦萨暖气配件真黑。
在整个装修过程中我父亲再次接触到一些劳动人民，他们辛勤劳作，他们精于算计，他们抱怨这涨价那收费，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但我父亲仍旧深切地体会到，他们比自己更快乐。
我父亲只是偶尔在他高兴的时候才在细部上追求一下完美，比如说主卫，是他唯一出于美学而非实用做了考虑的地方。
主卫整个基调是淡蓝。淡蓝色的铝扣板，淡蓝色的暖气，以及间插有圣诞雪天房屋的名为"梦幻雪影"的深浅两种淡蓝色的壁砖。而客卫就显得随便多了，从上到下通体雪白，最后不得不做上一个装有海豚龙头的黑色台面来镇一下，以免哪一天浴霸开的时间太久，会把它整个融化。
最省心的是厨房。整体橱柜是套餐，连水池带龙头带所有乱七八糟的都有了。我父亲比较喜欢这样，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计划经济时代那种全配套的房子，怎么现在要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地分着算钱？那唯一一款陈旧的水龙头用着挺好，为什么现在市场上会有数百种不同的水龙头供人们挑选，而且价格上逾千元，最便宜的也要九十九元。
厨房里还有我发现的一个秘密，在整体橱柜后面的底部正中，藏有一块美丽的花砖。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放在墙面上的花砖，却被我父亲藏在了角落。
我的这篇文章问世之后，在一个我们全家外出度假的周末，我家遭受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入室盗窃。奇怪的是除了防盗门和房门，其余地方基本上丝毫未损，而且什么贵重物品都没有丢失。除了每一间房门都被撬开，就数整体厨房的破坏最为严重--后面的底板被整个卸掉。
--这个贼想要研究一下门上的不同图案，同时看看那块花砖是否真的存在。
说到思考，其实只在装修的两个时期里最为重要，一个是工序最多交叉施工最复杂的阶段，一个是在最后收尾的时候，只有这两段时间脑子需要转的快一些，其他时候--包括装修前的思考--都可以按部就班，只要你觉得智商够用。
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装修打乱你正常的生活秩序。
新家距旧家很近，装修结束后我父亲在每天散味时都要骑车带一些东西过去，同时顺手整理房间。就这样，他凭着肩挑人扛，把除家俱之外的所有东西都以一己之力搬了过去，其中包括数千本图书--而这只是当年父亲藏书的一部分。这就是他遵循上述正常秩序的结果，详说起来需要较强的逻辑思维。他知道这些东西搬家公司一次就可全部运走，事实上他在搬运大件家俱时也找了搬家公司并在没有多少东西的情况下还找了两次，但他还是对这种蚂蚁搬家式的游戏乐此不疲。
在有关搬家的记载中，我找到了这样一段记录：
顶着烈日来，披着晚星归。路边树木的树冠两侧各有一块露出天际的空白，把它们比作眼睛，这棵道边树就仿佛是《仙剑奇侠传》里那可爱的小妖。每天晚上骑车回去的时候，它都要向我行注目礼，而我偶尔喝醉，也会举手向它还一个端正的军礼。
我反复研究和琢磨，总觉得这决非我父亲的文字风格。
我父亲常对我说，我们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权势，没有关系，我们所拥有的，只有我们智慧的大脑。
假如你在雪天乘公交车的话，就会发现司机注意事项上都有这样一条：宽打窄用。在装修花销上我父亲一直遵循着这一原则，所以基本上没出现大额度超出预算的现象，所有购买的东西最后都比他高估的要便宜。但是这钱并没有节省下来，因为那些附设部件掏光了他的口袋--他不知道在水龙头和PVC管之间还要接上一根软管！以及诸如此类缺乏常识的地方。
我父亲从装修列表中把"灯具安装"一项划掉。他说他没钱了。他有他的理由。
但他确实缺钱。那一段他手头的钱紧的厉害。他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了购房活动中。其实怕欠债心理是次要的，更重要的原因是骨子里的农民心态被发挥的淋漓尽致：50万的房子我凭什么要因为贷款70万才能买到？
我父亲是个不思进取的人，他总是喜欢纵向比较而不是横向比较。他总是说：不错了不错了，比我父亲强多了。我那做大学教师的爷爷，结婚和生我父亲的时候，与人合住在一套两居室里；随后他们一家四口住了很长一段时间12平米的筒子楼；直到他47岁的时候才住上了两居室；直到他56岁的时候才住上了三居室，面积还要比这小得多！不错了不错了，我父亲总是这样说。
介绍一下我父亲的一次得意：与邻里聊起购房价格，对方说是4200元，我父亲说原来你买的也是准现房啊--因为我父亲在购房时经过辛苦压价才把价格砍到4300元，望着窗外连绿地都已建好的小区，我父亲心说可以了估计真的没法再降了。既然如此，4200元一定是现房，只不过可能没有绿地。没想到对方的话让我父亲的心理一下平衡了很多，他说--
我交钱的时候这儿连个坑都没有呢！
我父亲相信自己有继续挣钱的能力，所以他从不害怕身无分文。但他无知到了不晓得房子需要装修的程度，而装修款的数额决不是少喝几瓶冷饮就能省出来的，结果装修不得不全额借款。
为了省钱，他把书房的地砖换成了木地板，尽管他是那么的厌恶木地板。好在木地板上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6个大铁皮书柜帮他出了这口恶气，昭示出他所推崇的工业文化--其实也是为了省钱。
为了省钱，他几乎每天去转建材超市，在价位最低的时候订购名贵马桶和面盆，由于无暇认真遴选，他总是一下订购两倍的货物，然后再在反复甄别厘定之后退掉一半。
为了省钱，他给朝阳的每一个房间都安装了空调，唯独书房没安。他说我有一个电扇就够了，他说我在年轻时代我在穷困时代每当酷暑降临时不得不躺在浴缸里写作--过去我可以，现在我也可以。
其实父亲早就背叛了他年轻时代的信念。据说他当年关于房子有过许多向往和心愿，而现在他发现他有的在坚持有的却在背离。他曾说：只要有了房子，哪怕连买桌子的钱都没有了，我用砖头垒一个台子也能写作--这个差不多，除了决不让步的铁皮柜，他已经没一点钱购置家俱了；他曾说：到了天国我就能有自己的房子了--这句如贝多芬离世前的伤感已经可以抹掉了，虚伪的受难者不做也罢；他曾说：我要把书房布置成学生宿舍的样子--这个他背弃了；他曾说：我就喜欢素地白墙--这个他背弃了一半。
素地虽非素地，但白墙依旧是白墙。这不是由于他怀旧，而是最后他实在懒得再琢磨了。按照我父亲一贯的风格，他会认真思考墙壁的颜色的。比如把卧室涂成一种颜色，把书房涂成另一种颜色，这样每扇门都能关住一种颜色。假如我是儿子，我的房间也许会是浅蓝或者淡绿；假如我是女儿，我的房间也许会是浅黄或者淡粉。但事实上我并不存在，因为我父亲终身未娶，因而我也就从未面世并长大成人。
--装修手记；拟小学生作文
星河
我的家有很多门，全部是雪白雪白的门。在我很小的时候总是搞错，想要打开某一扇门，结果却打开了另外一扇门。
连接客厅和主卧的小走廊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但在走过它时却要穿过三道门--我从来没见过谁家在一个如此狭小的区域里能放下这么多的门。据说当初，我奶奶，还有我叔叔，再加上装修者，一致反对做中间那道门，但我父亲固执己见，到底把它给装上了。
--没有一个人不费解，除去原有的两扇阳台门、一扇户门和一扇后加的防盗门，在区区120平米的房间中居然要设九道门！
他说他有他的理由。
其实我父亲并不总是这么固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变得平和并易于接受规劝，虚心听取专家意见。当他听说房间风格要统一的那一瞬间，我猜他一定想到了早年间别人对他主页的批评，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执行了这一指示。他参照已订购的进口地板颜色，把客厅和厨房的地砖都定成了棕色。这样一来，不是在很大尺度上都保持了完整和一致吗？
而且他还有他的理由。他担心浅色地砖不易打理，像他这样一个没心思在意地面的人长居于此，时间一久砖缝必会变黑，所以他想参照别人的方法：用深砖，勾黑缝。
可他弟弟我叔叔看了却摇头，认为即便是30平米的客厅，这种颜色在阴天下雨时也可能影响到采光。最后我父亲不得不妥协，把客厅和厨房的地砖都换成了浅色，与其本意大相径庭。事实上这次虚心让他成了受益者，当下半部分呈棕色的整体橱柜一经安装后，对面的白瓷砖顿时变得暗淡无光。
类似的让步还有很多。他本想在客卫做一个整体浴室但没有空间，不得不改成滑轨和浴帘；他本想在书房不用木地板而用地砖；他本想把门设成悬空并巧妙地以塑料垫板来弥补内外高差；他本想设一个门坎以阻挡可能会出现的水流；……他甚至想在书房与客卫的外面再加一道门，不过他摇摇头把这个稍纵即逝的念头打消了，连说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直到过了很久我才搞明白，这些门上都有着不同的几何图案，它们构成了一套等级森严的系统的屏障。而区分其级别和层次的不是图案的形状，而是它们的数目。
我父亲喜欢门。他说即便是他一个人睡觉，他也要关紧所有的房门。
尽管第二天父亲要参加21公里的长走运动，但在搬来新房住的第一个晚上他还是久久难以成眠。似乎直到这个晚上，我那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几乎从未离开过北京的父亲，才第一次结束了自己长达多年的"北漂"生涯。
当父亲的眼睛逐渐习惯了熄灯后的黑暗后，整个房间和家俱的白色基调开始次第呈现。五年来父亲第一次顺磁而眠，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蓝色的磁力线正噼啪作响地从头到脚汩汩流过。这种白色的基调使房间看起来很像病房或者棺材，而当我父亲把自己想象成以某种姿态仰卧在大床上的裸女时，整个房间就如同萨尔瓦多·达利笔下的油画。
装修在我父亲的生活中几乎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就算以前他有过认识也早已随风飘散。但就像我父亲1999年去西藏之后发现人们流传的进藏注意事项全是胡扯一样，所谓装修很累人花费会超支云云也都是思考不足的结果。事实上只要事先的文案做的完备，装修与到超市去买几瓶饮料没有太大区别。
各种需要预先埋在墙里的设施，一定要事先考虑完善。我父亲还专门申请了两个互不干扰的电话号码，这样三室一厅下来就需要至少八部话机--这还没算卫生间。我父亲决定把他的工作电话设成普通铃声，而把另外一部设成诸如山泉鸟鸣之类各不相同的怪声。
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细微之处未能考虑周全，即便考虑到的也没有做的尽善尽美，因为与此同时，有其他一些相当重要的事情要我父亲忧虑。他没有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因装修而累瘦了，他每天摄入大量精饲料，以维持他高速运转的大脑供血，而其他剩余部分则堆积在身上凝固成了脂肪。结果在装修之后甚至之中，他不得不专门采取措施减肥。
而且我父亲不想那么费神地思考，他小心吝啬地保护着自己的智慧。有时候在一些细节问题上他由着工人的解释去做，虽说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们的理由并不一定真是惯例或者善意而只不过是偷懒的借口而已。他说苏宁电器服务真好，他说佛罗伦萨暖气配件真黑。
在整个装修过程中我父亲再次接触到一些劳动人民，他们辛勤劳作，他们精于算计，他们抱怨这涨价那收费，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住不上这样的房子，但我父亲仍旧深切地体会到，他们比自己更快乐。
我父亲只是偶尔在他高兴的时候才在细部上追求一下完美，比如说主卫，是他唯一出于美学而非实用做了考虑的地方。
主卫整个基调是淡蓝。淡蓝色的铝扣板，淡蓝色的暖气，以及间插有圣诞雪天房屋的名为"梦幻雪影"的深浅两种淡蓝色的壁砖。而客卫就显得随便多了，从上到下通体雪白，最后不得不做上一个装有海豚龙头的黑色台面来镇一下，以免哪一天浴霸开的时间太久，会把它整个融化。
最省心的是厨房。整体橱柜是套餐，连水池带龙头带所有乱七八糟的都有了。我父亲比较喜欢这样，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计划经济时代那种全配套的房子，怎么现在要一个部分一个部分地分着算钱？那唯一一款陈旧的水龙头用着挺好，为什么现在市场上会有数百种不同的水龙头供人们挑选，而且价格上逾千元，最便宜的也要九十九元。
厨房里还有我发现的一个秘密，在整体橱柜后面的底部正中，藏有一块美丽的花砖。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要放在墙面上的花砖，却被我父亲藏在了角落。
我的这篇文章问世之后，在一个我们全家外出度假的周末，我家遭受了有史以来第一次入室盗窃。奇怪的是除了防盗门和房门，其余地方基本上丝毫未损，而且什么贵重物品都没有丢失。除了每一间房门都被撬开，就数整体厨房的破坏最为严重--后面的底板被整个卸掉。
--这个贼想要研究一下门上的不同图案，同时看看那块花砖是否真的存在。
说到思考，其实只在装修的两个时期里最为重要，一个是工序最多交叉施工最复杂的阶段，一个是在最后收尾的时候，只有这两段时间脑子需要转的快一些，其他时候--包括装修前的思考--都可以按部就班，只要你觉得智商够用。
最重要的，是不要让装修打乱你正常的生活秩序。
新家距旧家很近，装修结束后我父亲在每天散味时都要骑车带一些东西过去，同时顺手整理房间。就这样，他凭着肩挑人扛，把除家俱之外的所有东西都以一己之力搬了过去，其中包括数千本图书--而这只是当年父亲藏书的一部分。这就是他遵循上述正常秩序的结果，详说起来需要较强的逻辑思维。他知道这些东西搬家公司一次就可全部运走，事实上他在搬运大件家俱时也找了搬家公司并在没有多少东西的情况下还找了两次，但他还是对这种蚂蚁搬家式的游戏乐此不疲。
在有关搬家的记载中，我找到了这样一段记录：
顶着烈日来，披着晚星归。路边树木的树冠两侧各有一块露出天际的空白，把它们比作眼睛，这棵道边树就仿佛是《仙剑奇侠传》里那可爱的小妖。每天晚上骑车回去的时候，它都要向我行注目礼，而我偶尔喝醉，也会举手向它还一个端正的军礼。
我反复研究和琢磨，总觉得这决非我父亲的文字风格。
我父亲常对我说，我们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权势，没有关系，我们所拥有的，只有我们智慧的大脑。
假如你在雪天乘公交车的话，就会发现司机注意事项上都有这样一条：宽打窄用。在装修花销上我父亲一直遵循着这一原则，所以基本上没出现大额度超出预算的现象，所有购买的东西最后都比他高估的要便宜。但是这钱并没有节省下来，因为那些附设部件掏光了他的口袋--他不知道在水龙头和PVC管之间还要接上一根软管！以及诸如此类缺乏常识的地方。
我父亲从装修列表中把"灯具安装"一项划掉。他说他没钱了。他有他的理由。
但他确实缺钱。那一段他手头的钱紧的厉害。他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了购房活动中。其实怕欠债心理是次要的，更重要的原因是骨子里的农民心态被发挥的淋漓尽致：50万的房子我凭什么要因为贷款70万才能买到？
我父亲是个不思进取的人，他总是喜欢纵向比较而不是横向比较。他总是说：不错了不错了，比我父亲强多了。我那做大学教师的爷爷，结婚和生我父亲的时候，与人合住在一套两居室里；随后他们一家四口住了很长一段时间12平米的筒子楼；直到他47岁的时候才住上了两居室；直到他56岁的时候才住上了三居室，面积还要比这小得多！不错了不错了，我父亲总是这样说。
介绍一下我父亲的一次得意：与邻里聊起购房价格，对方说是4200元，我父亲说原来你买的也是准现房啊--因为我父亲在购房时经过辛苦压价才把价格砍到4300元，望着窗外连绿地都已建好的小区，我父亲心说可以了估计真的没法再降了。既然如此，4200元一定是现房，只不过可能没有绿地。没想到对方的话让我父亲的心理一下平衡了很多，他说--
我交钱的时候这儿连个坑都没有呢！
我父亲相信自己有继续挣钱的能力，所以他从不害怕身无分文。但他无知到了不晓得房子需要装修的程度，而装修款的数额决不是少喝几瓶冷饮就能省出来的，结果装修不得不全额借款。
为了省钱，他把书房的地砖换成了木地板，尽管他是那么的厌恶木地板。好在木地板上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6个大铁皮书柜帮他出了这口恶气，昭示出他所推崇的工业文化--其实也是为了省钱。
为了省钱，他几乎每天去转建材超市，在价位最低的时候订购名贵马桶和面盆，由于无暇认真遴选，他总是一下订购两倍的货物，然后再在反复甄别厘定之后退掉一半。
为了省钱，他给朝阳的每一个房间都安装了空调，唯独书房没安。他说我有一个电扇就够了，他说我在年轻时代我在穷困时代每当酷暑降临时不得不躺在浴缸里写作--过去我可以，现在我也可以。
其实父亲早就背叛了他年轻时代的信念。据说他当年关于房子有过许多向往和心愿，而现在他发现他有的在坚持有的却在背离。他曾说：只要有了房子，哪怕连买桌子的钱都没有了，我用砖头垒一个台子也能写作--这个差不多，除了决不让步的铁皮柜，他已经没一点钱购置家俱了；他曾说：到了天国我就能有自己的房子了--这句如贝多芬离世前的伤感已经可以抹掉了，虚伪的受难者不做也罢；他曾说：我要把书房布置成学生宿舍的样子--这个他背弃了；他曾说：我就喜欢素地白墙--这个他背弃了一半。
素地虽非素地，但白墙依旧是白墙。这不是由于他怀旧，而是最后他实在懒得再琢磨了。按照我父亲一贯的风格，他会认真思考墙壁的颜色的。比如把卧室涂成一种颜色，把书房涂成另一种颜色，这样每扇门都能关住一种颜色。假如我是儿子，我的房间也许会是浅蓝或者淡绿；假如我是女儿，我的房间也许会是浅黄或者淡粉。但事实上我并不存在，因为我父亲终身未娶，因而我也就从未面世并长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