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江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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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访江南(上)


屏幕上,正放着“鸟和梦的飞行”(Le Peuple Migrateur) ,一个风景片。看着候鸟穿越白雪覆盖的小松林,沿着倾斜的地平线直窜而上。白色的天鹅在白雪世界飞舞,灰色的野鸭卧在雪地中瑟瑟发抖。一排丹顶鹤从一片翠绿的稻田上空划过,一个老农正蹲在田头,后面他的孙子正仰望这群候鸟。那很象是中国。

[图片: bird1.jpg]

[图片: bird2.jpg]
碧约克沙哑的声音,象被风吹起的雪沙,一掠而过。思念终於借了候鸟的翅膀,飞回那里,飞回家乡。第一次飞离那片稻田河川三角洲,是十二年前。最后一次飞回去,是五年前。这次再往那里飞时,身边多了一个小候鸟。

[图片: moonlitpond1.jpg]
一年前,在写江南篇的时候,我答应等女儿大点,会带她回去,受江南雨的洗礼,见识西湖的美丽。很快,眼前的妞已经三岁,背着她心爱的Dora紫色书包,正和我在旧金山的机场转机。问早上五点就起来的她,累吗?她说不累。唱着她的行军歌,调子是两只老虎的,走走跳跳停停–
walking walking…hop hop hop…running running running…now we stop.

从旧金山到上海的十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也根本没法睡。因为旁边有位对我们照顾有加,慈蔼而又特别多话的Grandpa Frank。七十来岁的老人,削瘦可是精神。常飞上海,加工自己做的户外野营器械。常在家里招待中国留学生,还撮合了一个学医的中国女孩和另一个很优秀的中国男孩的美满婚姻。老人是摩托车族,儿孙成群,谈起自己唯一相随多年的老伴时,混浊的眼睛仍然闪着清晰的光,虽然是旧式的爱情,但仍是圆满的结局。他来自盐湖城,自然也是他是摩门教徒。我对摩门教有点成见,趁机可以当面请教。妞在飞机上指点江山,大呼小叫,很长见识。累了耍小性子时,总有Grandpa Frank 的巧克力贿赂过来,也不屑我给她带的零食了。每每老爷爷要打瞌睡了,妞就来精神头了,嚷着要去厕所,他每次总是挣扎着站出来,给淘气妞让道,不厌其烦,到底是老绅士。

1) 上海

4月7号晚,飞机到达浦东机场。

到上海了,心情抖然兴奋起来,在蓝色的玻璃通道上,对妞说,看,中国到了,她还是不明白,直问,在哪儿呢?在哪儿呢?我指指通道下面的机场工人,通道里面的机场人员,指指周围的一切,这就是中国。刚开始只好给她一个整体印象,回来再拼细节。见到过道上的手拿步话机站在那里的机场人员,恨不得让妞扑上去亲阿姨一个,觉得亲切,就连那冷漠的神情也久违了。过海关时,兵同志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找那个护照上的小人儿,找到个背影还不行,转过来脸来看看,妞回头,喊声叔叔甜笑一下,放行吧。

弟弟开车来接我们,停车场的收款员出来收钱,合身的深蓝制服,瓜子脸,眉眼很顺,细手细腰细皮肤,挺漂亮,可比我们亚城机场,那几个霸在收款亭的黑金刚胖妹妹,要养眼多了。后来不知何故,在上海杭州却没有遇见比那个收款员更秀气的。

上高速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华灯初上,车子在高架桥上流动,不时有巨大的公寓楼,写字楼,广告牌扑面而来,感觉象游戏机里的情景。也很象在进纽约时,高架桥边的公寓比肩接踵,小鸽子间溢出陌生而温暖的光。弟弟指给我看,他们的公寓就在其中的一栋里。弟弟和弟妹新婚不久,他们是大学同学。

安顿下来,弟妹端上水煮鱼,大玻璃碗,一层绿色芦笋西芹,在铺一层嫩白甜鲜的鱼块,最上面是鲜红的辣椒,花椒,葱姜蒜。春笋放点酱油干煎,正是时令小菜。这小俩口厨艺让人刮目相看啊。从那晚起,我看见超市,食品店,饭菜一律自动流口水,在美国呆久了,都馋出病来了。

翻翻他们俩的书,除了专业书,就数探险旅游的最多,有一本叫寻找最后一个。。。,书设计得很不错,手工纸的肌理,原始森林的气息,现场照片,打红圈的地图路线,是介绍川藏一路的。现在国内驴友很多。弟弟他们宿营设备仪器很完整,没事就是出去野营,简直是遍访名山野径。发现一组去福建土楼的照片很有意思。圆形的土楼集美观和实用一体,倭寇打来时,关门关窗,水火刀枪不入。弟弟接过的最有趣的设计任务,就是替国内一个武林名山做艺术指导,两次去泰国收集佛教资料,羡慕得我。

还看见爸爸出的一大厚本书,收集了很多他的文章和作品。其中有一章竟然是纪念他过世的几位老师和同行的,心头一紧一痛,有的是看我长大的叔叔啊,怎么就。。。再一惊,觉得爸爸不应该写这些,这不,自己也生了场病,遭了好多罪。好在总算痊愈,万幸啊。那次看报上说到中国知识分子的健康,说四十年代出生的知识分子身体健康是最糟糕的,早一些的,也经历了不少苦难,但很多老人八九十岁,活得很硬朗。就是这批夹在中间的,长期身体精神两头严重透支,隐患忧人。

清晨四五点,被楼下唰唰的声音惊醒,差点忘了南方早上刷马桶这一出风景了,难道新上海还保留着这老传统?楼下木盆和盖子叮咣落地声,不绝余耳。等天朦朦亮,探出头去往下看,见街头一排小铺,蒸笼上冒着丝丝白汽,其中一个上写“郑记面食店” 。嗨,原来早上是店家在洗锅洗菜上炉子呢。又是一阵哈拉子咽下,赶快买早点去了。几家铺子做邻居,铺面很窄,里面有些很脏暗,靠街的水泥板缝里流着黑水,因为是当街,生意不错。兰州拉面,肉包子,葱油饼,芝麻糖饼,豆腐脑,都来几份吧。桌前,妞一个人就抓一个大包子,一口咬下来,一股油水从包子后面窜出来,吃完一个,油爪伸着还要。呵呵,难怪是吃狗不理包子长大的卫嘴子的后代,有其父必有其女。

妞在舅舅家照样老习惯,进门就光脚,虽说是木板地,可是整天开窗透气,家里灰落了不少。拎起脚一看,灰黑而完整的脚丫轮廓。马上她又溜人家床上乱蹦,这回该是大人啊呀乱叫了,快下来穿拖鞋。上海的公寓是对外开放的,认钱不认人,电梯里不时还夹几个老外。公寓楼下的小区早上有老人打太极,有个打工妹在擦洗儿童游乐场的扶手栏杆。下午,带妞儿去儿童游乐场玩,忽然,不知何处飘来一股恶臭,原来小区墙外,隔街有个公共厕所。接着风向一转,刚能透口气,一会儿,又来一阵熏人的油漆装修器材味,原来旁边正在赶造小区俱乐部,横七竖八地摆着木板,泥沙,石灰桶。

上海的姑娘们现在流行棕红栗色长卷发。街头也有的女孩比较哈日,穿日本街头流行的紧身牛仔裤,到脚边噗噗囔囔的叠一大摞裤脚,下面是尖头皮鞋。我是直摇头,日本人本来腿就不是她们值得炫耀的部位,这一穿,简直是又垃圾又短粗还内八。晚上开车出来,狭小的街上偶尔有个艳丽女孩走过,据说上海晚上很安全。过一会,又走来两个男孩,中学生模样,居然都穿着棉毛睡裤,差点把这南方特色忘了,市井里睡裤外穿可是老传统了。

[图片: JFashion.jpg]
4月8日周四晚,我们就离开上海开往杭州。一路交了上百元的养路费。这车还是真难养,公寓里停车也要收钱,每天早上要说声谢谢,恭敬地把钱递上。路过嘉兴,赶紧买粽子。然后带妞上中国式公共厕所,一切一目了然,让妞一个劲地重复,“D-I-S-G-U-S-T-I-N-G!” 看来“好恶心”已经不足以表达她的意思了。这就不错了,给单间有门,老日子里可是一排,进去冷不丁就有人冲你咧着嘴笑呢。

中国人向来喜欢扎堆,连开车也不例外,两条对开道,三辆车并排比拼,最后从边上再飞来一辆后来居上者。和对面车道迎面开怎么了,锻炼的是心理素质,体验的是Unclear and Present Danger。煞车常换怎么了,要的就是这种激情消耗,轮胎要在地上Burn出黑道。十字路口,四面来车,不管什么先来后到,冲进中间,当仁不让。巷口窄些,两辆车的快要蹭着皮了,莫事体,下来一个,抄起挡道的自行车往墙边一摔,开车!这就叫世界上本没有路,车路过得多了,就出来了。其实高速上大标语写得很清楚,安安全全开车,平平安安奔小康之家。出租车上写着,送你爱的人回家,当然这显得有点暧昧,都谁和谁啊,上谁家啊?

一路可以看见介绍西塘,乌镇,同里等地的巨幅旅游广告牌,的确,它们都是江南古镇文化名城,但不知怎么,感觉好象有让余秋雨老先生指引着,进行文化之旅的感觉。

2) 杭州

晚上到杭州了,弟弟特地走西湖边的风景线。经过以前住的老屋,早就拆了,如今换成一个高级咖啡厅,旁边是索福特(soft)豪华大酒店。南山路酒吧林立,活色生香。倒是没看见什么该严打的人,看见多是学生,那些小朋友们一对对拉着,搂着,牵着手说话,赫,你看他们可赶上好时光了,我们那时候两人在小店里喝杯雪碧,买瓶啤酒,都要提防千千万群众雪亮,但不知藏哪的眼睛。还记得原来这里有个小饭馆,老板让人给他画画,同学托我临张柯罗的风景,我临一半,没了耐心,交给下一个了。那个小饭馆旁边是个小咖啡屋,有一天,一个同学领了一个外国游客到我教室里,说是要买旅游纪念艺术品,我把刻的一套黑白藏书票卖给那位洋女士,赚了一百美元,当时每月补贴饭菜票,也就换十六元零食钱,所以大喜过望,乐得请客,地点就是那小咖啡屋。那个同学属於是那种终身美丽难自弃的男生,后来退学要考表演系,但愿他如愿以偿。

车子在妈爸住的小区里的一栋楼边停下来,楼梯口大铁门咣当打开,妈妈和光线一起出来。外婆总算是见到她日想夜梦的小孙女了,抱头狂吻,一个劲地用重庆话夸,好乖哇!牵着小手上楼,自是欢天喜地。见了妈妈,觉得心很安宁,肩很轻松,一切都有妈担着挡着了。其实爸妈这些年不容易,妈一向是个体质很弱,睡眠极差,精神敏感的人。

4/9 老友相聚梅家坞吃农家菜

早上,老友C开着吉普过来,后排坐了一溜子,已经四个人了,搂着妞做前排,系上安全带,就象是一群老墨赶fiesta。L第二天就要和新婚夫婿飞往加拿大了,我们这是要去吃梅家坞的农家菜。杭州九溪那边开发了很多风景点,梅家坞就是一个。开上山,见一条小路,路边有一排灯笼引路。大家在露天落座,桌子中央撑上阳伞,背后是一片竹林,连上山去。那寂静山岗和悠绿竹林,特象游击队出没的地方。农家自己修的石阶可以上山,山道边的小河露着干枯的河床和大石头。农家的狗一直在我们旁边转悠,两只狗后腿都有点瘸。离我们桌子旁的两米远的地上,戳着红白两个抽水马桶,嗯,搞什么效果,问店家,原来他们的邻居在装修,没地方放了。一直说北京话的L一改口,冲店家说,“打骂(大妈),盐少鼓点二。让次竟该咸答。”

看看她们仨,都没怎么变。S还是西洋美人样,也染了栗色的长卷发,穿一条浅棕色的连衣毛长裙,深棕高统靴。S至今仍然和她的好了十二年的大学时代男朋友在一起。因为她和男友身体都不大好,所以她的父母一直不同意,就这么耗着。

职业女L是削得很短的发型,苹果绿的中领衣,白色风衣,米色裤。L在深圳打拼一阵,最后还是回杭州了。在深圳时,她和一个有夫之夫好了,那人的妻子在杭州,而且和L的妈妈在同一个办公室。那时我们都拼命劝她。她于去年结婚,现在的老公是加拿大华人,和L十分有夫妻相,看上去人不错,个子不高,挺安静,这回专门来接L迁居加拿大。

假小子C的头发削得更短,拉链红色运动线衣,牛仔裤。C去年离婚了,现在信了基督教。C是个幽默潇洒的人,很高兴过去的经历没有太挫折她的个性,至少表面上没有,再说有主为她作主呢。据她们说,C小姐的吉普车开得很野。C的儿子已经五岁了,对妞是一见钟情,一路吵着要和妹妹座。那份蛮劲反而把我的野蛮小妞衬托得蛮淑女的。就听这小子在对妞说,假如我出去打仗,你就在家做饭。还对要走的L阿姨说,阿姨,我会想你的,做悲痛欲绝状,眼睛脉脉含情。只是众人说,别信他,甜言蜜语全跟他爸学的。C做单身妈妈很放手,让儿子领着妞去河边石头上玩。一会功夫,那小子已经拔了两根竹子,好一个小鲁智深现世。我一边跟她们聊天,一边心不在焉地想象妞摔在石头上磕个头破血流的样子,我回去不好交待,赶紧寻了去嘱咐半天,她们就笑话我瞎操心。

那天我穿的是深红中黄碎色的薄尼衫,喇叭袖口,中黄的小喇叭裤。L和其它两个打赌,赌卫嘴子是否和我们一起来,我说他要是回来,就得看他哥,和我南辕北辙,况且他得留下照顾家里的狗娃。行行,谁输都我请客吧。C说前些时候见到过我的EX男友,人家现在是行为艺术家。我说,切,当时的我,就四个字-走火入魔。说起也巧,C儿子的名字三个字和我后来在美的EX男友的名字基本就是同名同姓,她们就说,难怪我们都好奇怪,你怎么一下子就记住了这名字,还叫得那么顺口。旧事,成了台面上轻松的话题,很好。
C`est pas la v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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