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小论,兼谈黛玉如果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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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公首次正面出场,竟是刘姥姥二进大观园,贾母携众人往栊翠庵小坐一回,以刘姥姥之极村极俗,衬托妙玉之极清极雅,鲜明夺人。在此之前未有提及宝玉与之交接,但一定是熟习的,不然不会一上来就拿自己常日吃的绿玉斗给他斟茶。此举自然亲昵,但也未必有意。只是将宝玉与宝钗黛玉归作一类,算是不入盲流,懂得欣赏自己高尚品味的人物。绿玉斗与贾府的珍玩相比尚不失身份,后来取出的大杯是最后一件拿得出手的茶具,配上“梅花上的雪水”,妙玉的雅皮三人秀便大功告成。而宝玉的趋奉体贴恰到好处,充分满足其虚荣心,也难怪得其青目。到后来在再把刘姥姥喝过的杯子撂出去,甚至于提水洗地,妙玉的作秀意识如此之强,亦多少泄露了其内心的不安全感。不过对观众如此挑剔(在贾母等面前妙玉的行为和普通女尼也没什么区别),也有真正的高贵气派。
红楼梦中主要角色出家的不少,除了宝玉惜春,还有芳官紫娟诸人,妙玉与他们最明显的不同,就是她并非看破红尘,对现实心灰意冷而自愿出家,乃是幼时多病不愈,不得已的选择。有趣的是黛玉幼时也面临同样的选择,而林如海认为是不经之谈,后来黛玉也终于应验了道士的预言病死。这就不由得叫人猜测,黛玉如果当初也给父母送去修行,结果又该如何?
众所周知,现实主义的小说是不容许人物命运发展的多重性的,和现实生活一样,一旦走上了一条路,另一条路可能会落向何方则永远不得而知。直到现代博尔赫斯等高手才打破这一禁律,在当今”sliding door” 之类新潮电影中已成惯例。但现实主义中也其实不乏对多重可能的尝试,尤其是中国古典小说中最爱讲究谁是谁的“”影子”,事实上为这种多重性创造了机会。妙玉的性格与黛玉看来最为相似,清高自诩,恃才傲物。黛玉的作秀意识也不弱,试看每次诗社她都作天才状,“或看秋色,或抚梧桐,或与丫环们嘲戏”,直拖到最后才“也不思索”地“一挥而就”。其实自然也想了一想,只是不露形迹。作完了明知是好,在一片赞扬声中还要故意不当回事,这一点黛玉和妙玉也如出一辙(见凹晶馆联诗”一节),相比之下,史湘云虽然也斗才好胜,却没有这些微妙的做作,好了就得意,憨态可掬。当然黛玉的孤傲比妙玉尚颇有不及,因为毕竟是红尘中人,生活在大家庭里,有许多挂碍。那么,曹雪芹是不是通过妙玉揭示了黛玉命运的另一种可能性呢?
这种假设颇为诱人,但也有问题,从黛玉对佛教的态度则可见一斑。宝玉闹出家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在女孩子那里不得意,就胡诌一些 “焚花散麝”,“你证我证”之类的疯话,且次次都给黛玉逮住。值得一提的是,宝钗看到宝玉的疯话吓得要命,立即就要销毁灭迹,黛玉却完全不当回事,虽然也伙同宝钗将宝玉挖苦一番,但都是一笑置之。一方面是因为她懂得宝玉的小孩子脾气,娇溺惯了,一不顺心就想逃避的弱点(黛玉对宝玉的小孩子气常有一种非常动人的怜爱,是许多女人都可以体会到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黛玉对那一套虽明白,却完全不感兴趣,不相信。连后四十回中两人忽然相对谈禅,也只是借禅语的晦涩打探对方的心意,并不是真的讲佛。黛玉每次赌气,都只是说要死。如果说出家是宝玉惜春的解脱方式,黛玉的唯一解脱就是死。
黛玉之所以不考虑出家,不相信”看破红尘“,是她的透彻和诚实。出了家,所有的欲望和烦恼并不会就此消失。妙玉的结局如何?即使她没有被劫,也已经”动了凡心“,走火入魔,不得清净。惜春的出家不必说,本来就源于怨愤,自私,逃避责任,宝玉的出家就会有什么”正果“吗?看最后一节他披着豪华的“大猩猩毯斗篷”拜贾政的不伦不类就知道,那也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曹雪芹的生花妙笔也没法描绘一个“宝和尚”,高鄂更不知该如何下手。如果不能面对现实,黛玉的死是唯一干净有效的出路。
C`est pas la v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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