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8-11 16:59
深闺空守十八年。
婚宴之日。陆府大堂内红烛摇曳，大宋有名的达官贵人聚集大堂，畅诉欢歌，觥筹交错。丫鬟雀跃地跳进屋内，“夫人夫人，老爷还没喝醉呢！”“去，告诉他喝醉了不准进屋！”
窗外梅花盛放不落，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我十八年生如夏花，伴随着关于表哥炽烈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天得到了燃烧，释放出灿烂得掩盖住星光的烟火。即使在这兵荒马乱中，凤也会归故乡，也会遨游四海求其凰。这一天，我要所有绍兴的达官平民都知道，陆游和他的表妹唐婉新婚燕尔。
佳人信修，琴瑟相悦。阳春白雪缠绵的尽头，是我与表哥无休止的私语。粉墙下我为表哥斟酒，春桃夏雨，冬梅似雪，陪伴着黄昏之后的情意缱绻。当最后一缕日光也羞涩而归，烛下人依旧。幸甚世间能够找到如此知己，若能世代相随，旋即轮回亦知足。
然而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常似蜻蜓点水；飞花已去，香魂无处寻觅。婆婆翘盼着表哥登科进官，光耀门庭，总是责令我应以丈夫的科举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她怨表哥沉湎于镜花水月不求上进，何况膝下仍无儿女。火中之莲，不焚也散。分离之期就在眼前，一向金戈铁马不能压制的表哥，父母之命不可违，山盟海誓放不下，他进退维谷。毕竟这是兵荒马乱的大宋朝，金贼步步进逼，生母也声声相迫。万念俱灰的表哥休我另娶。那日，沈园的一池幽水之上，垂柳空叹，风流云散。表哥就站在我身后，却没有再说出一句挽留的话。杜鹃声声，哀厉而弥长。
枕石生凉，苔痕尚浅。不过三年，那个曾经对我唱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陆放翁，转眼已为他人之夫他人之父，门前旖旎而落的桃花再也带不回他的思念。今年柳又绿，愁痕尚在，柳絮空飘。乘载着我全部美梦的那个表哥，是否已被沈园苍老的泥土悄悄掩埋？那个情比金坚的表哥，如今是否空余了一腔铁马冰河的视死如归？
你我同生于乱世，铁蹄践踏过的何止你手下文墨的温柔。但是，天帝为何不将我们安排为沙场的尘埃一同散漫天空，偏偏只相隔一梦之遥？
表哥啊表哥，当初你一个无法选择的选择，就换得我一世落泪，草木枯飞……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梦里红烛尚在，花影未枯。一痕旧梦抹不去的表哥的泪，依然沉稳地刻在脑海。
“心郁郁兮徒伤，思摇摇兮空满。思故人兮不见，神翻覆兮魂断。魂断兮如乱，忧来兮不散。俯镜兮白水，水流兮漫漫。孤鸾找镜不成双……表哥，念你我曾经竹石相依。如今天下丧乱，何去何依？” 窗外花已落，人未归。新夫赵士程在门外静坐，忽然笑着进来要我陪他去沈园。
枯柳未死，杜鹃啼血。我念念不忘的沈园，没了风花雪月为它梳洗，它已苍老到怎样了呢？战乱的烟火，怎可遮掩离人眼中血。连我都要这样刻意的淡漠，那么表哥，怎样才能安慰自己已经为国破家亡而流尽了血泪的心？是谁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
不知桥下春波早在何时便看透红尘，层层涟漪只是平静地照出离人眼中游移的心血。表哥独自站在桥边悲伤地凝望桥下不曾为谁翻滚的静水，表哥啊表哥，物是人非，情何以堪？早知缘尽本已不愿再想见，丈夫却吩咐下人备酒菜，要与表哥对饮。
“惠仙，又见表哥，为何不斟酒？”丈夫一句，我手中的酒杯陡然坠地，粉身碎骨。抬头，正遇表哥目光如泣的双眼。既伤檐下菊，复悲池上兰。斟酒，当初也是这样的黄藤酒，如今却成了诀别的祭酒，喝下就永无合欢之日。单是战乱，怎会将我们隔离如此之远？
沈园依旧是竹树婆娑，花影凌乱。此情此景还如旧，人却是似隔天涯不可依。正逢细雨，绵绵如离燕之泣。三朝空错莫，对饮却惭冤。此宴一散，不知还要等到何时才能相见。
丈夫和表哥寥寥几语，我无心再听。推脱回房。
窗外水凝成冰，雪落翻翻。花鸟不鸣，怏怏而卒；桃李不飞，郁郁而终。“夫人！”丫鬟清脆的喊声惊得我胆寒。“嘘，夫人睡了。”呆坐床前魂魄未归，何以入睡？起身开门。
“这是……”我接过一笺纸。
怎如纸般轻，一纸离恨字字血啊！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墨迹未干，缘先断。我仿佛能看见酒尽人散时，他爬起身，饱墨浓书在断壁颓垣上刻下这幽怨无奈的清歌。多少年爱恨莫辨，已经忘记当初是怎样无法抵挡的力量将我们分开，落下的悔恨，魂牵梦萦了我们这么多年都不肯离去。既然缘分已尽，为何还要这样念念不得语？！
世情薄，人情恶。语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个世上，有谁不是孤独的生，孤独的死？只是在这生死之间，寂寞的灵魂互相缠绕又分离。直到心心念念的梦境被梦中人点破了雾气缭绕，却想要逃避，远到黄泉碧落谁也不见。可是那样，能让我不肯释怀的物是人非消失吗？能使我日思夜想的表哥幸福起来吗？能治好断弦新续的伤痕吗？
罢了，罢了。相思难表，魂梦无据。
散为魂魄依旧不肯忘怀，如同伤弓之鸟惊心地看到，苍老的表哥看到伤心桥下春波绿，还会疑是惊鸿照影来。他喝醉后还会在灰尘漠漠的坏壁上题字：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字行作稽土上，尤吊遗踪一泫然。
已是人鬼殊途，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
婚宴之日。陆府大堂内红烛摇曳，大宋有名的达官贵人聚集大堂，畅诉欢歌，觥筹交错。丫鬟雀跃地跳进屋内，“夫人夫人，老爷还没喝醉呢！”“去，告诉他喝醉了不准进屋！”
窗外梅花盛放不落，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我十八年生如夏花，伴随着关于表哥炽烈的记忆，终于在这一天得到了燃烧，释放出灿烂得掩盖住星光的烟火。即使在这兵荒马乱中，凤也会归故乡，也会遨游四海求其凰。这一天，我要所有绍兴的达官平民都知道，陆游和他的表妹唐婉新婚燕尔。
佳人信修，琴瑟相悦。阳春白雪缠绵的尽头，是我与表哥无休止的私语。粉墙下我为表哥斟酒，春桃夏雨，冬梅似雪，陪伴着黄昏之后的情意缱绻。当最后一缕日光也羞涩而归，烛下人依旧。幸甚世间能够找到如此知己，若能世代相随，旋即轮回亦知足。
然而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常似蜻蜓点水；飞花已去，香魂无处寻觅。婆婆翘盼着表哥登科进官，光耀门庭，总是责令我应以丈夫的科举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她怨表哥沉湎于镜花水月不求上进，何况膝下仍无儿女。火中之莲，不焚也散。分离之期就在眼前，一向金戈铁马不能压制的表哥，父母之命不可违，山盟海誓放不下，他进退维谷。毕竟这是兵荒马乱的大宋朝，金贼步步进逼，生母也声声相迫。万念俱灰的表哥休我另娶。那日，沈园的一池幽水之上，垂柳空叹，风流云散。表哥就站在我身后，却没有再说出一句挽留的话。杜鹃声声，哀厉而弥长。
枕石生凉，苔痕尚浅。不过三年，那个曾经对我唱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陆放翁，转眼已为他人之夫他人之父，门前旖旎而落的桃花再也带不回他的思念。今年柳又绿，愁痕尚在，柳絮空飘。乘载着我全部美梦的那个表哥，是否已被沈园苍老的泥土悄悄掩埋？那个情比金坚的表哥，如今是否空余了一腔铁马冰河的视死如归？
你我同生于乱世，铁蹄践踏过的何止你手下文墨的温柔。但是，天帝为何不将我们安排为沙场的尘埃一同散漫天空，偏偏只相隔一梦之遥？
表哥啊表哥，当初你一个无法选择的选择，就换得我一世落泪，草木枯飞……
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梦里红烛尚在，花影未枯。一痕旧梦抹不去的表哥的泪，依然沉稳地刻在脑海。
“心郁郁兮徒伤，思摇摇兮空满。思故人兮不见，神翻覆兮魂断。魂断兮如乱，忧来兮不散。俯镜兮白水，水流兮漫漫。孤鸾找镜不成双……表哥，念你我曾经竹石相依。如今天下丧乱，何去何依？” 窗外花已落，人未归。新夫赵士程在门外静坐，忽然笑着进来要我陪他去沈园。
枯柳未死，杜鹃啼血。我念念不忘的沈园，没了风花雪月为它梳洗，它已苍老到怎样了呢？战乱的烟火，怎可遮掩离人眼中血。连我都要这样刻意的淡漠，那么表哥，怎样才能安慰自己已经为国破家亡而流尽了血泪的心？是谁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
不知桥下春波早在何时便看透红尘，层层涟漪只是平静地照出离人眼中游移的心血。表哥独自站在桥边悲伤地凝望桥下不曾为谁翻滚的静水，表哥啊表哥，物是人非，情何以堪？早知缘尽本已不愿再想见，丈夫却吩咐下人备酒菜，要与表哥对饮。
“惠仙，又见表哥，为何不斟酒？”丈夫一句，我手中的酒杯陡然坠地，粉身碎骨。抬头，正遇表哥目光如泣的双眼。既伤檐下菊，复悲池上兰。斟酒，当初也是这样的黄藤酒，如今却成了诀别的祭酒，喝下就永无合欢之日。单是战乱，怎会将我们隔离如此之远？
沈园依旧是竹树婆娑，花影凌乱。此情此景还如旧，人却是似隔天涯不可依。正逢细雨，绵绵如离燕之泣。三朝空错莫，对饮却惭冤。此宴一散，不知还要等到何时才能相见。
丈夫和表哥寥寥几语，我无心再听。推脱回房。
窗外水凝成冰，雪落翻翻。花鸟不鸣，怏怏而卒；桃李不飞，郁郁而终。“夫人！”丫鬟清脆的喊声惊得我胆寒。“嘘，夫人睡了。”呆坐床前魂魄未归，何以入睡？起身开门。
“这是……”我接过一笺纸。
怎如纸般轻，一纸离恨字字血啊！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桃花落，闲池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墨迹未干，缘先断。我仿佛能看见酒尽人散时，他爬起身，饱墨浓书在断壁颓垣上刻下这幽怨无奈的清歌。多少年爱恨莫辨，已经忘记当初是怎样无法抵挡的力量将我们分开，落下的悔恨，魂牵梦萦了我们这么多年都不肯离去。既然缘分已尽，为何还要这样念念不得语？！
世情薄，人情恶。语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这个世上，有谁不是孤独的生，孤独的死？只是在这生死之间，寂寞的灵魂互相缠绕又分离。直到心心念念的梦境被梦中人点破了雾气缭绕，却想要逃避，远到黄泉碧落谁也不见。可是那样，能让我不肯释怀的物是人非消失吗？能使我日思夜想的表哥幸福起来吗？能治好断弦新续的伤痕吗？
罢了，罢了。相思难表，魂梦无据。
散为魂魄依旧不肯忘怀，如同伤弓之鸟惊心地看到，苍老的表哥看到伤心桥下春波绿，还会疑是惊鸿照影来。他喝醉后还会在灰尘漠漠的坏壁上题字：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字行作稽土上，尤吊遗踪一泫然。
已是人鬼殊途，寄我相思千点泪，流不到，楚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