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吕守愚心里一惊,才知道早上他马球中炫耀剑术只是取巧,吕贺的刀法确实
已经在他之上了。
" 哼,二哥," 吕贺神色倨傲," 就算是铁师父教你,你又能这样么?"
" 父王," 吕贺拍了拍腰间的长刀," 儿子拼命练武,是为了为我们青阳开
拓土地。人质这种没用的事情,儿子不愿做,交给别人好了。"
" 你!那就出去试几个回合,不要拿一个水罐来玩!让你看看什么是上阵的
刀法!" 吕复受不了他这一激,长身而起,也按住了腰间的宝刀。
吕守愚也只得起身,蛮族如此尚武,吕复既然向吕贺挑战,纵然是亲兄弟也
势必要试手几个回合。可是他也明白吕复刀术绝不如吕贺那样犀利,只能自取其
辱。他和吕复同胞兄弟,不忍见他出丑,只能一手拦住道:" 二弟,你寒热的毛
病好没有好,不如我和四弟试几个回合!"
" 哼!你们两兄弟谁来都是一样!" 吕贺已经毫不避讳对大哥二哥的敌意。
帐中乱成一团,吕复吕贺都是正在怒火中,吕鹰扬忙着拉住吕贺,吕守愚挡
在吕复前,谁都没有注意到吕嵩紧紧的摇着牙,脸色青得可怕,攥紧的拳头中,
指甲狠狠的陷入了拳心里。厉长川虽然看在眼里,可是不敢上前去劝,出了一身
的冷汗。
" 父王,既然哥哥们不去,那就由儿子去吧," 吕归尘略显稚嫩的声音忽然
响起。
四个兄长都是一惊,这才发现吕嵩的神色骇人,于是不约而同的跪了下去,
不敢再出一点声息。
一片死寂,吕嵩的拳头抖了很久,终于把心底那股怒火压了下去,拳头击在
了桌案上。
" 你?" 吕嵩瞟了小儿子一眼,冷笑一声," 你可知道东陆有多远?你可知
道怎么应对下唐的国主?你以为孩子把戏么?"
吕贺心中冷笑,暗想这个年幼的弟弟不但知道讨好大哥,却还知道讨好父王,
却不知道这纯粹是把自己的小命往绝地送去。几个王子都跪在那里,半句话也没
有。
" 儿子不知道," 吕归尘害怕父亲轻蔑的眼光,往后面缩了缩," 儿子只是
觉得,几个哥哥都比儿子有用,儿子不能练武,也不能管事,连打球儿子都不会
……"
他趴下去磕了一个头:" 能去下唐好歹算对我们青阳有用,反正……"
他呆呆了想了想,也想不出反正如何,于是干脆又趴下去磕了个头,就算说
完了。
" 唉!" 吕嵩终于长叹一声,招手要他来自己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
没半点胆子,倒是有一分傻气。你的几个哥哥,却是太聪明了。"
吕嵩幽幽的说道:" 太聪明了!"
说罢吕嵩背过身去,冷漠的挥手:" 都给我退下!"
诸王子不敢再争执,依次退了出去,只剩下厉长川和吕嵩默默的站在金帐中。
" 大王," 厉长川道。
" 不必说了,能和下唐结盟就能突破天拓大江的天堑。我们蛮族数百年来死
了多少男儿,还不是想要踏上东陆富饶的土地?等拓跋山月来,他挑中谁,谁就
得去!我吕嵩即位二十五年,终于等到光耀我们青阳的机会,就是自己的儿子,
也要舍得!"
金帐外,吕鹰扬狠狠的一振袍摆,翻身跃上马背,也不管吕贺亦步亦趋的跟
着他。
" 三哥,怎么了?又怎么了?" 吕贺知道这个三哥虽然性情冷峻,却很少公
然发作。吕鹰扬今天满面的怒气,叫吕贺也觉得惊慌。
" 哦?" 吕鹰扬瞟了吕贺一眼," 你刀法好了不起了么?居然在父王面前和
大哥二哥斗,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你既不听我的,不把我当哥哥,以后也少跟
着我!三兄弟三兄弟,五弟是个废物,你倒是胆大,到头来都要我去维护,我也
不想管了!"
" 三哥,三哥," 吕贺只怕这个三哥。
" 哼!" 吕鹰扬的马鞭在空中虚击,吕贺退了一步,他已经纵马而去。
那边吕守愚和吕复都是狠狠的看了吕贺一样,两骑骏马铁蹄翻飞,去时仿佛
带起一条雪龙,雪片纷纷落在吕贺头上。
吕贺在原地愣了半晌,一拔腰间的长刀,全力斩进了雪地里,雪下的一块青
石都被他斩断成两截。
" 四……四哥," 吕归尘正好出来,怯生生的看着哥哥。
吕贺抬头看了他一眼,要不是周围都是守卫金帐宫的卫兵,差点又一脚把这
个讨嫌的弟弟给踢到一边去。
" 四哥……你没事吧?"
看着雪地发呆的吕贺心里忽然一亮,一股恨意忽然找到了发泄的办法。他抬
起头懒懒的看了吕归尘一眼:" 想不想学刀法?"
" 刀法?" 吕归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哥……四哥教我么?"
他也知道铁益这个老师实在靠不住,做梦都想有一个刀术高手来教导自己。
刚才看见吕贺一手片雪快刀的刀势,心里仰慕到了极点,这时候听说吕贺愿意教
自己,心都快跳了出来。
" 我教你是不难," 吕贺舔着牙齿嘿嘿的笑道," 不过以后要听我的!"
" 嗯!" 吕归尘急忙点头。
" 好,还有,跟谁也不妆蔚!"
" 嗯!"
吕贺一把拉起吕归尘冰冷的小手:" 跟着我!" 吕归尘微微犹豫了一下,铁
叶和铁颜还在宫外守着马匹等他,他本想去说一声。不过习武的念头终于还是占
了上风,他跌跌撞撞的跟着吕贺走进了黝黑深邃的岳城。一个卫兵刚想阻拦,被
吕贺狠狠的瞪了一眼,于是不敢多说。
" 哥哥,我们去哪里?" 吕归尘看着吕贺带着自己在岳城中越走越偏僻,不
由得惊慌起来。岳城的结构极其庞大复杂,青阳部攻占北都的时候,最后的一战
就是在岳城中,一个宫室一个宫室的杀戮守军,最后岳城的宫室也惨不忍睹。青
阳部中老人相传,说岳城深处尽是战死的幽魂,历任青阳王也厌恶这个复杂幽深
的宫城。所以仅有" 神王宫" ," 银安殿" ," 永南殿" 等等几个向阳的宫室还
在使用,而吕嵩则干脆铲平一块搭起漆金大帐。迷宫一样的岳城几乎是被废置了,
仅仅作为环绕十二金帐的城墙。
" 练刀一定要在安静的地方," 吕贺使劲攥着他的手," 大家都能看见的地
方不好。"
吕归尘使劲抬起头看哥哥,黑暗中却看不清哥哥唇边有些残酷的笑容。
" 啊!" 吕归尘惊叫一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
" 是兵器," 吕贺嘿嘿的笑着," 这是以前打仗的战场,乱七八糟的还有好
多都没有收拾起来。闻没闻见这里有战场的味道?这种地方练刀,才是最好的!
"
吕归尘使劲的点头,攥着自己腰间那柄" 青鲨" ,连大气都不敢出。
" 哥哥,你有没有火绒啊?"
" 有,当然有,不然怎么练刀?" 吕贺把火绒和火石塞到吕归尘的手里,"
我去找蜡烛。"
" 好," 虽然有些害怕,可是不愿意让哥哥看见自己怯懦的样子,吕归尘使
劲捏着火石,抱紧自己的狐裘站在黑暗中。
吕贺似乎在四周摸索什么,一丝冷冷的风在巨大的宫殿中流动。只有侧面墙
上一个细细的小孔里透进一柱阳光,吕归尘仰头看着穹顶上绘制的壁画,铁锈红
和靛青这样浓烈的色彩组成了一幅巨大的狩猎图,竟然是成群的蛮族在狩猎高大
的夸父巨人。壮阔的画面中隐藏了一股狰狞血腥的气息,吕归尘隐隐想起厉长川
所说,很久以前蛮族和夸父彼此都把对方看作狩猎的对象。
岳城阴森森的影子压在吕归尘心上。他还不知道,事实上最初建筑岳城的时
候,那些被捉来的夸父工匠统统在完工之后被杀死,壁画的颜料中甚至混了夸父
的血。蛮族相信血里蕴藏着人的灵魂,要借助这些夸父的灵魂镇守恢弘的巨石宫
殿。
" 四哥……四哥……" 吕归尘觉得恐惧把自己狠狠的攥住了。
黑暗中传来" 吱呀" 一声,吕贺那双钉了铁掌的皮靴踏出清脆的脚步声,飞
快的消失在远处。
" 四哥,我在这里啊……" 吕归尘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他努力跑向宫殿的
门口,那扇巨大的门已经紧紧的闭合了!
" 四哥……" 吕归尘惊恐的喊声在吕贺身后越来越远,吕贺心里大有一种解
恨的快感,飞快的穿过一层又一层宫室,吕归尘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吕贺窜出最外面的一层大门,看见刚才那个意图阻止的卫兵,急忙定了定神,
放缓了脚步。
" 四王子,世子……" 卫兵小心的问道," 世子怎么没有出来。"
" 哼,你才进宫几年?岳城有多少个出口你哪有我清楚,我小时候在这里跑
了多少个圈子不可知道?我早从侧门送他出去了!" 吕贺有点心虚,也不看那个
士兵,翻身上马出了金帐宫。
" 明天早晨再来放他!" 吕贺心里说。他也只有十四岁,一直觉得吕归尘是
伪装虚弱博得父母的宠爱,决定这次狠狠的给他一个教训。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
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第八章
" 四哥,四哥……" 吕归尘的拳头捶在破朽的榉木门上,只有空空的回声在
幽深的宫室中回荡。
??等到他没力气捶下去的时候,吕贺那双铁靴的声音早就听不见了。周围
忽的寂静下去,耳边似乎还有自己方此呼喊的回声一迭一迭的传来,一迭一迭的
弱下去,仿佛终要被深宫的黑暗所吞噬。
??并不像吕贺所想象的,吕归尘没有吓得哇哇大哭。他觉得累了,就停下,
呆呆的凝视黑黝黝的大门,然后疲惫的坐在了地上。他也并非不害怕岳城中被封
闭了多年的黑暗,只是忽如其来的悲伤中,这个孩子也有些麻木了。吕归尘并不
傻,很久以来他都明白哥哥们不喜欢自己,连部落里的武士们也看不上自己这个
世子。可直到吕贺把自己丢在这里以前,吕归尘还是一心想要亲近哥哥们,就像
哥哥们打球的时候他给旗杆挂上豹尾,虽然他自己连球杆也没碰,却觉得和哥哥
们接近了。
??可是现在吕贺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了,是因为他太碍眼了么?吕归尘忽
然发现他离哥哥们其实是很远很远的。没有人在乎吕归尘真正在想什么,包括母
亲楼苏,楼苏只要这个乖乖的孩子可以始终抱在怀里就满足了。也没有人指望他
能做什么,在吕嵩一次又一次的叹气中,吕归尘觉得自己根本是个废物。这些心
情他从来不敢和人说,可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这一切如此清晰的泛起在心头,
吕归尘觉得心里很木,又很难过。
??嗓子哑了,也累了,他再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摸索着爬到宫室的一角,
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阳光从墙壁上一个手指细的小孔中透进来。
??傍晚,血红的夕阳照在十二座金帐周围的青灰色城墙上,现出一般哀凉
的色调。吕守愚和吕复两骑骏马,正要去向吕嵩报告过冬粮食的事情。
??" 大王子," 吕守愚和吕复刚到金帐宫的大门,一名乌铠青马的膘悍武
士正好带马出来。
??" 木亥阳?" 吕守愚眼神一扫,认出了来人正是青阳部九帐兵马中" 大
风帐" 的统领木亥阳。
??青阳部重武轻文,所以文部大臣寥寥,都是直接听命于吕嵩,在吕守愚
和吕鹰扬兄弟的手下做事。武部却大得惊人,一共分为九帐兵马,每帐都在万人
以上,各以不同的神兽为标记。青阳以豹为图腾,所以豹云、龙牙、虎翼三帐军
马为上三帐,由吕嵩亲自掌握;大风、貔貅、猊狻为中三帐,冰狼、温犀、飞狰
为下三帐,多半掌握在诸王爷的手中。
??木亥阳乃是大风帐的统领,帐下骑兵就有数千。因为他在吕复年幼的时
候已经被指定为其武术教师,所以和吕守愚吕复兄弟间的关系不比寻常,平时吕
守愚不愿被人看出他结交武部的将军,木亥阳也总是领兵在外,两人并不常见面。
这次木亥阳忽然回到北都,吕守愚也颇为吃惊,隐隐感到有什么大事。
??" 嗯," 吕守愚一挥手,周围的数十骑一起围拢过来,那些都是他的伴
当,几十匹马聚成一团,别人也看不清中间的木亥阳了。
??" 你怎么回来了?" 吕复自恃身份比木亥阳高出许多,也并不以师生的
礼节对他。
??" 两件事," 木亥阳压低声音道," 一是九王爷在火雷原上派了一千多
人去拉马,几个月来已经拉了几千匹好马,我们派去拉马的人都拉不到马匹了。
" ??吕守愚一皱眉,显然心中极其不满。大量捕捉野马在青阳必须禀告吕嵩,
而大风部的骑兵力量不足,于是他授意木亥阳偷偷派人去火雷原驯服野马,好壮
大本部的势力。可是分明吕豹隐却下手更狠,一次派出上千人去拉马,连野马群
生的火雷原也被他给拉空了。
??" 九王那么大胆子?" 吕复道。虽然吕豹隐对吕守愚兄弟一直示好,可
他并非长子一党中人,而且势力又大,吕守愚兄弟也很忌他。
??" 九王爷是问过大王的," 木亥阳声音微微发涩," 而且九王爷似乎发
现了我们偷偷派人拉马……" ??" 啊?" 吕守愚一惊。他私自令木亥阳捕马,
如果吕豹隐禀报吕嵩,难免一场责罚。
??" 不过九王爷只是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如果我部需要马匹,他那里可以
调拨一些。" ??" 哦?" 吕守愚松了一口气,心里又隐隐的不解。以九王吕豹
隐现在的声威,绝对不需要讨好他这个长子,而是应该他去讨好吕豹隐。可是吕
豹隐的言外之意,不但愿意帮他遮掩,而且愿意以战马相赠,这份人情,已经远
远的超过了叔侄的情分。
??" 还有," 木亥阳的声音更低," 我部和下唐结盟的事情,淳国的梁秋
颂侯爷很不满,已经派出密使了!" ??吕守愚苦笑:" 父王要结盟下唐,我又
说不上话。" ??" 侯爷的密使……" 木亥阳说到这里,金帐宫中忽然传来了混
乱的脚步声。
??" 回去再说!" 吕守愚挥手止住木亥阳,策马离开了那群伴当,进入踏
进了岳城的城门。
??一群金帐宫的铁甲侍卫手持着火把,慌慌张张的从宫内跑了出来,为首
的镜武士只匆忙的对吕守愚行礼,就抬腿要走。
??" 除了什么事?" 吕守愚一皱眉。
??" 大王子," 镜武士满头大汗," 世子……世子失踪了!中午和大王子
一起拜见大王以后,就再也没看见他,他的两个伴当已经等了一个下午。王妃已
经出动宫内所有人找了!" 吕归尘站在叠起来的一堆破旧木器上,终于够到了唯
一的透进阳光的小孔。
他使劲的扒在墙上,把眼睛凑在小孔里看向外面,那个小孔里的阳光已经黯
淡下去,变得血红血红。透过小孔,吕归尘看见外面满是云霞的天空,一只大雁
在空中掠过,吕归尘看了它一眼,就再也看不见。他呆呆的看着空旷的天空,忽
然想要象那只大雁一样自由,忽然觉得自己从来都是如此寂寞的……
脚下的一堆东西塌了,吕归尘狠狠的摔在灰尘里,他扁了扁嘴。太阳落山了,
空旷的宫室里忽然黯淡下去,吕归尘终于哭了。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
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第八章
" 四哥,四哥……" 吕归尘的拳头捶在破朽的榉木门上,只有空空的回声在
幽深的宫室中回荡。
??等到他没力气捶下去的时候,吕贺那双铁靴的声音早就听不见了。周围
忽的寂静下去,耳边似乎还有自己方此呼喊的回声一迭一迭的传来,一迭一迭的
弱下去,仿佛终要被深宫的黑暗所吞噬。
??并不像吕贺所想象的,吕归尘没有吓得哇哇大哭。他觉得累了,就停下,
呆呆的凝视黑黝黝的大门,然后疲惫的坐在了地上。他也并非不害怕岳城中被封
闭了多年的黑暗,只是忽如其来的悲伤中,这个孩子也有些麻木了。吕归尘并不
傻,很久以来他都明白哥哥们不喜欢自己,连部落里的武士们也看不上自己这个
世子。可直到吕贺把自己丢在这里以前,吕归尘还是一心想要亲近哥哥们,就像
哥哥们打球的时候他给旗杆挂上豹尾,虽然他自己连球杆也没碰,却觉得和哥哥
们接近了。
??可是现在吕贺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了,是因为他太碍眼了么?吕归尘忽
然发现他离哥哥们其实是很远很远的。没有人在乎吕归尘真正在想什么,包括母
亲楼苏,楼苏只要这个乖乖的孩子可以始终抱在怀里就满足了。也没有人指望他
能做什么,在吕嵩一次又一次的叹气中,吕归尘觉得自己根本是个废物。这些心
情他从来不敢和人说,可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这一切如此清晰的泛起在心头,
吕归尘觉得心里很木,又很难过。
??嗓子哑了,也累了,他再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摸索着爬到宫室的一角,
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阳光从墙壁上一个手指细的小孔中透进来。
??傍晚,血红的夕阳照在十二座金帐周围的青灰色城墙上,现出一般哀凉
的色调。吕守愚和吕复两骑骏马,正要去向吕嵩报告过冬粮食的事情。
??" 大王子," 吕守愚和吕复刚到金帐宫的大门,一名乌铠青马的膘悍武
士正好带马出来。
??" 木亥阳?" 吕守愚眼神一扫,认出了来人正是青阳部九帐兵马中" 大
风帐" 的统领木亥阳。
??青阳部重武轻文,所以文部大臣寥寥,都是直接听命于吕嵩,在吕守愚
和吕鹰扬兄弟的手下做事。武部却大得惊人,一共分为九帐兵马,每帐都在万人
以上,各以不同的神兽为标记。青阳以豹为图腾,所以豹云、龙牙、虎翼三帐军
马为上三帐,由吕嵩亲自掌握;大风、貔貅、猊狻为中三帐,冰狼、温犀、飞狰
为下三帐,多半掌握在诸王爷的手中。
??木亥阳乃是大风帐的统领,帐下骑兵就有数千。因为他在吕复年幼的时
候已经被指定为其武术教师,所以和吕守愚吕复兄弟间的关系不比寻常,平时吕
守愚不愿被人看出他结交武部的将军,木亥阳也总是领兵在外,两人并不常见面。
这次木亥阳忽然回到北都,吕守愚也颇为吃惊,隐隐感到有什么大事。
??" 嗯," 吕守愚一挥手,周围的数十骑一起围拢过来,那些都是他的伴
当,几十匹马聚成一团,别人也看不清中间的木亥阳了。
??" 你怎么回来了?" 吕复自恃身份比木亥阳高出许多,也并不以师生的
礼节对他。
??" 两件事," 木亥阳压低声音道," 一是九王爷在火雷原上派了一千多
人去拉马,几个月来已经拉了几千匹好马,我们派去拉马的人都拉不到马匹了。
" ??吕守愚一皱眉,显然心中极其不满。大量捕捉野马在青阳必须禀告吕嵩,
而大风部的骑兵力量不足,于是他授意木亥阳偷偷派人去火雷原驯服野马,好壮
大本部的势力。可是分明吕豹隐却下手更狠,一次派出上千人去拉马,连野马群
生的火雷原也被他给拉空了。
??" 九王那么大胆子?" 吕复道。虽然吕豹隐对吕守愚兄弟一直示好,可
他并非长子一党中人,而且势力又大,吕守愚兄弟也很忌他。
??" 九王爷是问过大王的," 木亥阳声音微微发涩," 而且九王爷似乎发
现了我们偷偷派人拉马……" ??" 啊?" 吕守愚一惊。他私自令木亥阳捕马,
如果吕豹隐禀报吕嵩,难免一场责罚。
??" 不过九王爷只是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如果我部需要马匹,他那里可以
调拨一些。" ??" 哦?" 吕守愚松了一口气,心里又隐隐的不解。以九王吕豹
隐现在的声威,绝对不需要讨好他这个长子,而是应该他去讨好吕豹隐。可是吕
豹隐的言外之意,不但愿意帮他遮掩,而且愿意以战马相赠,这份人情,已经远
远的超过了叔侄的情分。
??" 还有," 木亥阳的声音更低," 我部和下唐结盟的事情,淳国的梁秋
颂侯爷很不满,已经派出密使了!" ??吕守愚苦笑:" 父王要结盟下唐,我又
说不上话。" ??" 侯爷的密使……" 木亥阳说到这里,金帐宫中忽然传来了混
乱的脚步声。
??" 回去再说!" 吕守愚挥手止住木亥阳,策马离开了那群伴当,进入踏
进了岳城的城门。
??一群金帐宫的铁甲侍卫手持着火把,慌慌张张的从宫内跑了出来,为首
的镜武士只匆忙的对吕守愚行礼,就抬腿要走。
??" 除了什么事?" 吕守愚一皱眉。
??" 大王子," 镜武士满头大汗," 世子……世子失踪了!中午和大王子
一起拜见大王以后,就再也没看见他,他的两个伴当已经等了一个下午。王妃已
经出动宫内所有人找了!" 吕归尘站在叠起来的一堆破旧木器上,终于够到了唯
一的透进阳光的小孔。
他使劲的扒在墙上,把眼睛凑在小孔里看向外面,那个小孔里的阳光已经黯
淡下去,变得血红血红。透过小孔,吕归尘看见外面满是云霞的天空,一只大雁
在空中掠过,吕归尘看了它一眼,就再也看不见。他呆呆的看着空旷的天空,忽
然想要象那只大雁一样自由,忽然觉得自己从来都是如此寂寞的……
脚下的一堆东西塌了,吕归尘狠狠的摔在灰尘里,他扁了扁嘴。太阳落山了,
空旷的宫室里忽然黯淡下去,吕归尘终于哭了。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
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浓浓的夜色很快就降临了。泪水在脸上风干了,吕归尘觉得自己脸绷得紧紧
的,哭完了,再也无事可做。冷意渐渐的透进狐裘,他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腿,
瞪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周围的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 铛" 的一声,手中攥着的
火石落在了地上。
吕归尘愣了一下,拾起火石擦了起来。火绒被点燃了,微微的火光照着,吕
归尘忽然惊恐的扔下了扔下火绒,不顾一切的跑过去贴住墙壁。就在火星闪亮的
瞬间,他居然看见了那堆木器碎片中的东西——一只戴着铜盔的骷髅。骷髅咬着
铜盔上朽烂的皮带,好像透出森森的笑意。
这个迷宫一样的巨大宫殿骤然间变成了阴森的所在,吕归尘觉得一双大手狠
狠的压住了自己的胸口,心好像要从喉咙口跳出去。冷汗瞬间就浸透了内衣。他
忽然想起吕贺所说,这片废弃的宫殿原先是血腥厮杀的战场,而战死的冤魂,不
知道是不是还游荡在这片废墟中。黑暗中隐藏的妖魔仿佛就要扑向他,吕归尘死
死的靠着墙壁。忽然,他感到背后松动,还没有来得及叫喊,脚下已经踩空,他
竟然直坠了下去!等到他明白过来,他已经被吊在了半空。他战战兢兢的摸索,
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极深的隧道中,周围都是粗糙的岩壁,什么东西好像勾
住了他的狐裘。他一手还能动,摸向上方的时候,才发现是一段冰冷的铁器,好
像一只锈掉的枪头。再继续摸着,岩壁上似乎有人工刻出来的凹槽,正好可以攀
登。吕归尘也顾不得害怕,身子努力一荡,扒住了凹槽,这才把胳膊从狐裘的袖
口中抽出来。他努力的抬头往上看去,竟然发现头顶幽幽的有一点光,于是他抠
着凹槽向上爬了几步。
" 啊!" 吕归尘终于看见了光源,那竟是上方石壁凹槽中一个闪着磷光的骷
髅,刚才就是骷髅手中的铁枪勾住了他的狐裘。惊恐中他忽然失去重心,离开了
岩壁上的凹槽。他急忙伸手去抓狐裘,那具骷髅却再也承受不住,彻底的崩溃了。
再闪着磷光的碎骨中,吕归尘笔直的落向了隧道深处。
" 卟咚" 一声,他也不知道落了多少丈之后,和坠落的铁枪碎骨一起落入了
水中。水打得他全身剧痛,吕归尘并不会游泳,闷头吃了很多口水,只能任地下
的急流带着他。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闷死的时候,身上一冷,已经落在了一个幽
深的甬道中。周围都是光滑的的石条砌成,甬道也只是三尺宽高,极其的细长,
一股水流从甬道下流过,带着吕归尘一溜滑落下去。吕归尘死死的闭着眼睛,他
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诡异的甬道也不知有多长,开始极陡,而后渐渐的平缓,竟
然设计得极其精妙。直到最后,一股新鲜的空气透进,吕归尘已经被缓缓的送到
了一片浅水池中。
" 我……" 吕归尘摸着自己,这才确信自己并没有死。尽管是严冬,周围的
水竟然是温热的。他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慢慢爬了起来。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
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第九章
吕归尘呆呆的抬起头看着头顶,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蠓虫爬在苍茫夜空下,和
周围的一切相比,他是如此的渺小,仿佛误入了巨人的国度。
??那些青灰色的石柱数十倍于吕归尘的身高,贴着石壁支撑起石窟顶上巨
大的石梁,一层一层的门穹就这样排列出去,一直通向雾气弥漫的石殿尽头。就
是尽头的雾气中,有一点火光,隐隐的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蛮族并没有建造宫室的习惯,他们要追逐草场不断的迁移。在吕归尘所
见过的宫室中,被废弃的岳城已经是最宏大逼人的了,可是相比这个深藏在地下
不为人知的古代石殿,岳城的宫室就像精致而缩小的玩具。但是岳城的风格却和
这座石殿隐约相似,那些粗糙的石柱就像是用刀斧砍劈而成,无处不透出刚硬的
线条。
??吕归尘小心的摸了摸一根石柱,青石冰凉而湿润,没有任何的装饰,一
根石柱竟然有四五个吕归尘的肩宽,穹顶上那些巨大的石梁却象是直接从石窟顶
端雕刻出来的,吕归尘根本无法想象什么人能把那些数十万斤的石梁抬升到石柱
上去。由那个温暖的浅水池导出数道浅浅的水渠,在石殿的地下画出巨大而神秘
的符号,最终一起流向石殿的尽头。
??耳边只有那个甬道的水倾泻到水池中的“哗哗”声,整个石殿不知道如
此寂静了多少年。那种太古宗教的神秘感,或者说太古帝王的威严,被彻底的封
禁在地下,不随时间而改变,只等着有人重新揭开它最初的辉煌。
??吕归尘小步的走在石殿的中央,温水池子蒸发出的腾腾雾气让他看不到
很远,只有大殿尽头那点火光是清晰的。吕归尘不知道什么在那里等待他,可就
像夜航的水手看见灯塔,那点火光已经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那些水渠最后是汇集在了一片清池中,连骨骼都透明的盲鱼安安静静的
悬浮在水中,仿佛和大殿一起在沉睡。吕归尘已经可以看清那个火光的来源了,
一只浸了火油的巨大火把在石殿的尽头燃烧,周围空无一人,却有一个被铁栏封
闭的石穴。
??石穴似乎是石壁上的一个天然凹陷,后来被人用数十根手臂粗的生铁栏
杆给分隔开来,那只火把就是插在石穴中,隐约可以看见有桌案和床椅。
??“有人?”吕归尘惊喜得差点跳起来,那种神秘气氛给他的压力忽然消
失了。虽然没有看见人,但是有火把有床椅,就肯定有人生活在这里。他也顾不
得思考到底什么样的人会居住在这里,不过在这个仿佛庞大异类建造的宫室中忽
然发现了人的气息,总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有人么?”吕归尘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声音在背后的石殿里回荡,无人应答。
??“没有人么?”
??还是无人应答。
??他扒在铁栏杆上使劲把头谈到石穴中去看,居然看见石床上铺了华丽的
豹皮,而石桌上的漆盒中竟然是一块烤得焦黄的羊排。肚子里“咕吱”叫唤一声,
看见吃的,吕归尘才发现自己早就饿了。羊排诱惑着他又使劲往里探了探。
??“哎哟,”他失去重心,一头栽倒在地下了。
??爬起来仔细一看,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穿过铁栏,一头摔进了石穴里。对
于他的身材,铁栏的间距似乎太大了一些。世子的一生还从未挨过饿,吕归尘此
时的心思全在那块羊排上,也不管身上有没有摔痛,急忙凑到了羊排上去。
??他瞪大眼睛把羊排看了很久,羊排若是个人只怕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最
后,东陆先生关于“不告而食非礼”的教导最终没有抵抗过饥饿。吕归尘抓住羊
排一撕两开,一手把半块放回漆盒中,算是留给主人,保住了他青阳部世子的最
后体面;而另一手已经迫不及待的把羊排塞进了嘴里。????羊排烤得极酥极
嫩,似乎还用了橙子皮涂抹,烤完再洒上青葱细末,肉香之外还有橘子香和葱香,
金帐宫里的烤肉也不过如此。吕归尘吃得身上都暖和起来,埋头痛嚼满嘴油光,
都快浑然忘记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好吃吧?”旁边有个声音殷切的问道。
??“好吃。”
??“那这一半你也吃。”
??“哦,”吕归尘手里还抓着羊骨,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接下一块,忽然明
白过来。
??羊骨“啪”的落在地上,吕归尘哆嗦两下,就快哭了出来:“我……我
不是想偷吃。”
??不知怎么的,他此时倒不害怕那石穴的主人会伤害他。也许是那人的声
音太温和,根本叫人不生畏惧。吕归尘所以哆嗦,就像他小时候偷吃贡给楼苏的
越州蛇莓,不巧又在偷吃的当口被发现了。
??他扭过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正好奇的看他,雪白的乱发间,那人咧开嘴
无声的笑着。
??半个时辰后,漆盒里只剩下几根啃光的羊骨。
??吕归尘摸了摸肚子,坐在铺设豹皮的华丽石床上,主人却象只大猴子一
般蹲在桌上的漆盒边。从外表已经看不出石穴主人的年纪,不过看他纠结的白发
和一脸刀削斧劈的皱纹,无论如何也不会年轻了。他那双枯瘦的大手上,蜷曲的
指甲已经比手指还长,头发也像是很多年没有梳理。一双乌黑的铁链带着铁镣扣
在他的双腕上,铁链的顶端锁在墙壁中。吕归尘看清楚了这些才明白老人其实是
一个被困在这里的囚徒,那对铁链束缚着他,也只能勉强在二十尺内走动。
??吕归尘接近石穴的时候,他就藏在火把照不到的一个阴影中,直到看着
吕归尘快啃完半块羊排,他才拎着铁链悄悄的窜了出来。
??“爷爷,你不吃么?”吕归尘摸不清他的脾气,小心的问道。
??一盒子羊排老人根本没动,自始至终他就是蹲坐在桌案上看吕归尘啃羊
排,一直那么无声的笑。吕归尘起初觉得他是个疯子,可老人的笑容却又有些神
秘莫测,仿佛隐藏了许多东西。尤其是那双浑浊的眼睛,始终盯着吕归尘,竟然
片刻也不曾挪开过。
“爷爷?”
老人没有回答,还是手托着腮,直愣愣的盯着吕归尘。
吕归尘大着胆子凑了上去,老人的眼睛就跟着他转动,仔细看去的时候,老
人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仿佛南边部落贡上的干鱼眼睛那样,
毫无生气。可是这对死鱼般的眼睛却跟着吕归尘转来转去,不由得他不怕。
“爷爷,我吃完了,”吕归尘想了半天,支支吾吾的说,“我想回去了……
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依旧没有回答,虽然吕归尘已经近在咫尺,老人还是那么木愣愣的凝视着。
吕归尘哆嗦了一下,不知道刚才那个嘿嘿笑着看他吃羊排的老人怎么忽然间仿佛
雕像一样。
连喊了几次,吕归尘终于丧失了信心。他跑到铁栏边往外看着,想着是不是
能找一条出路。可是刚才是接近火光,他还有勇气一点一点摸索,现在在唯一的
火把下看着外面无尽的黑色,他竟是一步也不敢走出去了。
“哈哈,出不去喽!”
吕归尘一回头,老人的眼睛已经象孩子那样灵动的转了起来。也不知他是如
何发力的,居然由蹲坐直接凌空翻了个跟头,双手支撑着倒立在桌子上,一面呵
呵的笑着,一面不停的唠叨:“出不去了,出不去了……”
吕归尘被他的疯态吓得满脸苍白,更不敢多说什么,只看着他翻来覆去的闹
了很久,忽然又一本正经的趴在桌子上说道:“你以为我骗你么?真的出不去的。”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
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那……爷爷你怎么会在这里?”吕归尘并不信老人的话。如果真的不不去,
那么老人的火把和羊排就无法解释了,就算他双手没有铁镣,总不能在地下的石
殿中放羊种树吧。
“那是很久以前了……”老人趴在桌子上,望着石窟的顶壁楠楠说道,“嗯,
我来看看我什么时候来的。”
说完,他一个跟头从桌子上倒翻下来,竟然一头钻进了桌子下,在那里捣鼓
什么捣鼓了半天,忽然又钻出来,满脸惶恐的对吕归尘一摊手:“怎么办?怎么
办?我忘记我记到哪里了。”
吕归尘心中凛然,放眼仔细往石壁上看去,才发现整个石穴的壁上,无处不
是细细的白痕,每五道勾在一起,粗粗看去,只怕有上万道!
“三十年?!”
吕归尘呆呆的看着老人,老人呆呆的看着石壁,只有火把燃烧发出轻微的爆
裂声。
“笑话!难道堂堂青阳世子,就飞上天了么?”吕守愚心中焦躁到了极点。
前来回报的武士看他脸色狰狞,不由得低下头去。从傍晚开始,金帐宫的武士,
四家王子的武士和伴当,上千人派出去搜索失踪的吕归尘,结果无一不是两手空
空的来回报。
吕嵩脸色阴沉,已经喝令消息不得外传,九帐兵马不得轻动。虽然没有明说
是只对吕守愚,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世子忽然失踪,最容易遭怀疑的只怕就
是他。他不但在诸王子中势力最大,和吕归尘又是异母兄弟,如果说吕归尘真的
被人暗害,所有的好处似乎都要落在他头上。所以他也顾不得嫌疑,连夜带人抄
查金帐宫,就差把十二座金帐几个宫殿都掘地三尺了。
“大哥,是不是老三和老四……”吕复凑近他耳边低声道。
“唉,”吕守愚长叹一声,勉强压住自己心头的烦躁,“这个我也想到,可
是没有证据,就是凭空怀疑,父王怀疑的终究还是我们两个。”
“大王子,”帐篷一侧的阴影中,忽然走出了青色布衫的东陆文士。
吕守愚一挥手,摒退了帐中的武士们:“洛先生?”
洛姓的东陆文士就是今夜刚刚赶到北都的淳国密使,在真定侯梁秋颂的幕府
中掌管文书,士梁秋颂最亲信的部属。淳国和北陆隔一条天拓大江彼此相望,一
直剑拔弩张,前朝风炎皇帝北伐,淳国的铁骑就冲锋在前,以至于后来蛮族诸部
一直限制商人把北陆的良种战马输入到淳国。可是自从淳国相国梁秋颂渐渐掌权
以后,却不断的试图和青阳部通好,只是吕嵩也知道梁秋颂在淳国朝野树敌无数,
淳国的国主又一贯的软弱,一旦梁秋颂在淳国的党争中败北,那么就完全是另一
番局面,所以才秘密和远在宛州的下唐结盟。听到这个消息,梁秋颂也就急忙派
出洛子鄢秘密北上,和倾向淳国的大王子吕守愚接触。
“两个办法,”洛子鄢手腕一振,打开手上那柄晋北国的名产白扇。
素净的白纸扇上,赫然是四个字——退避,夺宫。
“夺宫?”吕守愚心里一惊。
洛子鄢冷笑一声,随手撕碎了扇子:“窃以为大王子带兵搜查金帐宫,其实
是犯了青阳王的大忌。”
“唉,”吕守愚苦笑,“我何尝不知道父王忌讳王子和诸王掌兵?可是现在
世子失踪,最大的嫌疑就是我,我如果龟缩不出,贵族大臣间的议论我更顶不住。”
“不!”洛子鄢摇头,“大王在意的不是世子失踪,如果大王子回避此事,
大臣间或许有议论,但是大王反而不会疑心。设想如果真的是大王子胁持了世子,
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岂不是白费心思?而现在大王子看似急于寻找世子,大王
却未必不担心大王子是暗中指挥兵马,意欲夺宫。”
吕守愚低头沉思,忽然出了一身冷汗:“洛先生说得对!我疏忽了。”
“所以现在,要么退避,大王子所部的武士和伴当都不要动,也不要离开北
都,静养最好。要么,”洛子鄢微微眯起眼睛,“大王子在北都有多少兵马?”
吕守愚沉默了半晌:“人手……还没有齐备。”
“如果大王子真的起兵,四位老王爷果真都会支持?”
“两位王叔那边应该没有问题,老王爷哪里……”吕守愚摇头。吕嵩的两位
兄长吕铭久和吕孟都暗地里和吕守愚亲近,身为吕嵩伯父的吕戎和吕奢,以及诸
王爷中最年轻的吕豹隐,态度就很有些暧昧。
“呵,”洛子鄢抖了抖手中的扇骨,不再多说,既然吕守愚犹豫,他也无意
于卷入太深。在他看来,如果能获得如此的支持已经值得趁乱一搏,不过从吕守
愚的神色看,他也知道这个大王子是不愿动手的。北陆的武士固然勇武,说到权
力之争的惨烈,还是远不如东陆。如洛子鄢这种老练的谋士,无不是在刀锋上舞
蹈般,丝毫的机会都要把握。
“大王子!”一名伴当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三王子和四王子带了骑兵,已
经快到门口了!”
“什么?”吕守愚按剑而起。
五百多名骑兵也不带火把,趁夜逼近了吕守愚的营帐。吕鹰扬手中攥住了那
枚火石,冷冷的瞟了一眼身边的吕贺。吕贺的脸色有些苍白。
“在想什么?”吕鹰扬淡淡的问道。
“要是父王和母后知道了,”吕贺狠狠摇了摇头,“我该怎么办?”
“哼!敢做难道不敢当?他那个身子,在岳城里面关一夜只怕也是半死不活
了,你难道不能多想一想?”吕鹰扬压低声音,语气冰冷,“岳城入口的卫兵我
已经解决了,没人知道是你。岳城里面,你真的搜到头了么?”
“那间宫殿我小时候就经常去,就那一条出路,门也被封死。火石也在,他
怎么可能就不见了呢?”
吕鹰扬摇头:“不必再想,也许真是大哥二哥做的手脚也难说。你只要记住,
这事和你无关,剩下的就交给我。”
吕鹰扬拍了拍吕贺的肩膀:“万事都有我和你一起担着。”
石壁上的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暖暖的火光照得吕归尘脸色透红。他抱
着那张貂皮,蜷缩在躺在石床上。老人整夜都爬上爬下的算他在墙壁上划下的白
痕,吕归尘吃饱以后,渐渐也不那么害怕了。困意一起,他就钻进了石床上的貂
皮中,反正他看老人也没有丝毫入睡的意思。石床下面是一层又一层破朽的皮子,
最上面的貂皮最多不过两三年新,算得上极其暖软。吕归尘打了几个哈欠,晕晕
乎乎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片火光跌落在地下,一缕青烟升起,火把终于烧完了。
此时的吕归尘早在梦乡深处,月亮升到了中天,石窟顶上竟然有一个细长的穴口
通向外面,淡淡的月光洒在了地上,周围被一层蒙蒙的青光罩住了。正趴了石壁
上数着白痕的老人忽然停下了,扭头过来看着睡梦中的吕归尘,那双浑浊的眼睛
在黑暗里竟然是隐隐发亮的。
似乎是犹豫了许久,老人微微躬着腰往石床那边摸去,那双带着蜷曲指甲的
大手在身边不安的扭曲着,仿佛妖兽的爪子。吕归尘的脸苍白得似乎透明,长长
的睫毛盖住眼睛,微微张着嘴。老人的呼吸直喷到吕归尘的脸上,颤巍巍的指尖
在他的脖子上比划了很久。
“吼……吼……”,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在老人喉咙里滚动,仿佛饥饿的野
兽。老人终于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种残酷而疯狂的笑容出现在他嘴角,
他忽然提起了手。
“唔……”吕归尘翻了个身,抓抓脸,似乎梦中尤然想到烤羊排的美味,于
是舔了舔嘴唇,继续睡了。
老人惊慌的窜了出去。他手腕上带着两条铁链,可是一举窜到桌案上蹲下的
时候,却只有叮叮两声轻响。那双微微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吕归尘,过了许
久,老人抬头看看透进石穴的月光,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真想啊……好久没有见过……人了,”他嘶哑的声音仿佛不属于人类。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
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第十章
隐员纹乎有光照在眼睛上,吕归尘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啊!有光,”吕归尘惊喜的发现石窟顶上竟然有一个透光的出口。
老人啃着一条煎鱼,笑眯眯的看他一跳一跳的,去够那个透光的裂缝。裂缝
离地有丈余高,仿佛有人利斧在石窟顶上劈了一记。煦暖的阳光从缝隙中流逸而
下,吕归尘一时忘却了所有烦恼,在那里又笑又跳。
可是仅仅是片刻,裂缝中的阳光忽然黯淡下去。没有了阳光的直射,石窟中
重又变得阴暗森冷。吕归尘眺望着裂缝外的蓝天,心里又有些凉。
“爬不出去的。别想了,吃鱼吧,”老人舔着手里的鱼骨头,把盛着半扇煎
鱼的铜盘塞给了吕归尘。
“为什么爬不出去呢?有光照进来,一定能通到外面的,”吕归尘也饿了,
就爬上桌子和老人并肩坐着,一起啃煎鱼。
“我是傻子么?”老人瞪了吕归尘一眼,“要是能出去,我还会在这里呆二
十五年么?二十五年,我昨天晚上终于算出来了,是二十五年零九天。”
“二十五年……”老人双臂撑在桌子上扬起头,有如一只啸月的狼,眼神却
很呆滞,仿佛在想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吕归尘呆呆的看他,心里揣摩着到底有过什么事情发生在这个老人的身上。
“我要记下今天,”老人忽然桌子上一个跳了下去,摸起一块尖利的石片四
处乱转,“我要把今天也划下来,该划在哪里呢?该划在哪里呢?”
吕归尘心里忽然一颤,隐约觉得老人没有说谎。在这样一个地方呆上二十五
年,再坚强的人也难免疯癫。他啃着鱼,看着老人,心里泛起了一丝怜悯,浑然
忘记了自己也是被困在绝地中。鱼煎得极好,竟然是金帐宫中也不多见的真鲷,
吕归尘知道只有在天拓大江的入海口,才能捕捉到这种名贵的海鱼。厚厚的真鲷
从中被刨成两扇,抹上细盐和姜汁,带着鱼鳞一起煎炸,而后又用刮刀小心的摘
去鱼鳞,所以鱼肉煎出来竟是雪白的,裹在了碧绿的莴苣叶子中。
“啊,”吕归尘捧着鱼,忽然笑了起来,“爷爷你骗我,你要是出不去,哪
里来的鱼呢?”
他昨夜过于惊慌,没有想明白这一节。如果老人不能离开石窟,那么这些烹
制精美的食物又从何而来呢?外面水池中只有些骨架透明的怪鱼,绝不可能产出
真鲷,而在地下放羊更是笑话了。
“嗯?”在石壁上忙活的老人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看了看吕归尘,而后忽的
冷笑一声。
他几步窜到桌子后,伸手扯了扯石壁上的一只铜锁。吕归尘这才注意到石壁
上嵌着三只铜锁,老人扯动铜锁的时候,印出了铜锁后面一根铜丝绞成的绳子。
那三枚铜锁封在一只铜匣里,铜匣嵌在石壁上,竟是精巧的机括。
过了片刻,就听见石壁中传来一声闷响。老人掀开石壁上挂着的兽皮,从里
面取出一只竹编的筐子。打开筐子,里面又有一只朱漆的食盒,再打开,就是昨
天所吃的那种羊排了。
老人对吕归尘笑:“饿不饿?不用自己烧的,你想吃就使劲的拉那个锁就可
以了。”
吕归尘看他笑得开心,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了笑。
“不过你虽然饿不死,可是会老死的,”吕归尘开始笑的时候,老人却忽的
收起了所有笑容,“没有人会让我们出去的,他们不杀你,他们要你慢慢的死。”
老人转身指着石窟顶上的裂缝说:“也没有人能从那里爬出去,那里已经被
封死了。就算你想叫也没有用,没有人会听见的,外面是个很大的石穴,离地面
还有很远。晴天的时候你只能在中午看见阳光,因为只有在正午,阳光从能透过
那个大石穴的入口照在这个裂缝上,那时候才有阳光直接照进来。你拉第一个锁,
他们给你吃的,你拉第二个,他们给你水,你拉第三个,他们给你火把。”
“你知道那个出口是怎么来的么?”老人指着裂缝说,“原来是没有的。那
是我收集了很多很多火把,堆在下面烤,直到把石头烤得发红了。然后把省下来
的水浇上去,就炸开了石头。那还是十一年以前,我唯一的一次机会。我都快以
为自己可以逃出去了,只要我再想办法磨开这两条锁链。”
“知道后来怎么样么?”老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吕归尘,“收集火把打开那个
出口,我用了七年,可是就在我快要磨开铁链的时候,还是被人发现了。他们在
那个出口上装了铁栏,他们换了更粗的铁链……”
老人仿佛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语着,忽然他仰天大哭了一声,狠狠摔着手上
的铁链跳了起来:“我怎么那么蠢啊?我为什么要磨开铁链?我只要拿火把再烧
红它,用石块斩开就可以了?我为什么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去磨开它啊?”
那哭声中蕴含说不尽的苦涩、凄凉和绝望。此时吕归尘亲眼看见石窟顶上的
裂缝间,果然被人用两根生铁条死死的封住了。在老人的哭声中,他的心越沉越
深。以烈火灼烧岩石,而后以冷水炸开石壁,这种逃生的构想可谓穷竭心力,以
普通人的意志和智慧,绝对无法做到。可是即便有了如此的意志和智慧,终究还
是无法逃出这片牢笼。莫非落入这里的人,只有一个注定的结局?
就在吕归尘出神的时候,老人竟然又笑了:“怕什么?怕什么?哈哈哈哈,
不怕他!住在这里很好不是么?又有吃的,又安静,外面那些烦人的家伙也找不
到我们。”
“可是我们也出不去啊!”吕归尘对着老人大喊。他还是个孩子,再也控制
不住伤心,扁了扁嘴就哭了起来。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
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出得去又怎样?”老人却无动于衷的抓抓头,“人活到最后,谁不都是一
条死路?”
整整一天,吕归尘再也没有吃喝,呆呆的捧着脸儿坐在石床上。老人依旧疯
疯癫癫,一会儿头顶铜盘东窜西窜,一会儿拿根没烧完的火把左右喊杀,偶尔还
有闲心对着裂缝学野驴的叫声。他玩得仿佛孩子一样,花样跌出,连吕归尘也没
有想到过。此情此景,吕归尘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直到裂缝出所见的天空变得墨黑,吕归尘才在浓浓的倦意下睡着了。此时老
人蜷缩在靠在石窟的一角也睡了,吕归尘却不曾察觉他眯起的眼睛里,有一线莹
光在闪动。
此时吕嵩的漆金大帐中,吕嵩脸色漠然,雄踞在豹皮床上。吕贺扣着长刀,
刀下压着东陆淳国的使节洛子鄢。四个王子都在帐中,吕守愚略有惊慌的神色,
吕复手脚微微发颤,吕贺一脸的冷笑,吕鹰扬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大胆!”吕嵩低声喝道,“谁让你们对东陆的贵使不敬?”
吕贺愣了一下。他是接到自己斥候的消息,说吕守愚帐中有东陆淳国的密使
出没,于是和哥哥一起去围营。双方对峙一整天,总算是擒住了洛子鄢,拿住了
吕守愚暗通淳国的证据。他心里满是得意,却不料吕嵩却并不发怒,反而责怪自
己对洛子鄢不敬。
“还不拿开刀?”吕嵩一皱眉,吕贺也只得撤去了长刀。
洛子鄢反而没有半点慌乱的神色,他十余年幕僚生涯,经历风雨甚多,山崩
于前也未必变色,何况吕嵩没有杀他的意思,他一进帐就看了出来。东陆谋士的
机变,终非北陆蛮族所能比,洛子鄢匹马入青阳,就是自恃自己足以在刀光剑影
中来去自如。
“洛先生身为淳国使节,自然是我们青阳的贵客,不知道为何没有来我的帐
中让我以大礼相迎,却走访我儿子的营帐,”吕嵩冷眼看了洛子鄢一眼,“真是
令人费解啊。”
“父王,”吕守愚抢过了话头,“洛先生从东陆来,并非是以淳国使节的身
份,只是走访儿子……”
“不!”洛子鄢长眉一挑,反而截断了吕守愚,“不敢欺瞒大王,洛某北上,
确实负有梁秋颂侯爷的差遣。”
吕嵩也不动怒,只低声道:“哦?”
洛子鄢一笑。他明知此事掩也掩不住,吕守愚想要辩解,根本是妄想,不如
坦然承认,显得自己并无阴谋,也好进一步扳回局面。
“洛先生果然是使节,就应该和我见面,结交王子,是东陆风气么?”
洛子鄢躬身道:“但不知淳国若想结盟贵邦,大王可能恩准?”
“这与洛先生是否见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国和北陆隔天拓大江而相望,交通往来,远比北陆和下唐国之间更加便
利。我们淳国的毕止港,距离帝都天启城,不过九百里的路程。帝都的繁华,更
胜于宛州十镇。天拓大江的商路一开,岂不是一条黄金水路?”洛子鄢恭恭敬敬
的回道,“可是进来有闻大王舍近求远,欲和宛州的下唐国结盟。我们侯爷失望
之下,不知是否有什么礼节不周到的地方激怒了大王。只好让鄙人北上,请大王
子代为缓颊,和大王说说我们淳国的诚意和好处。在下不敢贸然求见大王,就是
因为此了。”
吕守愚长舒一口气。洛子鄢一番话滴水不漏,果然不愧是梁秋颂手下的第一
幕僚。如此解释,他和淳国之间并无“密谋”可言,一切都是洛子鄢求上他去向
吕嵩说好话。而此时那些写有“夺宫”字样的碎纸,只怕还在他肚子里。
“那么,先生是好意了,”吕嵩微微点头,“不过青阳虽然是蛮荒之地,却
素来重信义。我部和宛州下唐国已经有结盟的诚意,淳国虽然有诚意,却已经晚
了。我们蛮族不背弃老朋友,也喜欢新朋友。我们和淳国虽然不能结盟,可是打
开天拓大江的水路,互相贸易却不成问题。”
“大王虽然坦率,却让洛某难以对侯爷交待了,”洛子鄢犹豫了片刻,又近
前低声道,“宛州虽然富有,不过冶铁之术却比不上我们淳国。久闻青阳虎豹骑
的铁浮屠阵法天下无敌,只可惜甲胄太重,冲锋起来马匹容易劳累。骑兵又须带
两名扈从,否则无法披甲上马。侯爷来前说了,我们淳国风虎骑兵的薄钢铠全套
不过十六斤重,纵然加上马铠,也只有四十五斤,又极其坚实,耐穿刺,堪称东
陆一绝。若是北陆骏马加上淳国铁甲,必然更添神威。若是大王肯结盟淳国,淳
国每年当以风虎钢铠三千套作为贡品,不知道大王意下……”
吕守愚一惊。淳国钢铠精良,名震东陆。淳国的强兵风虎骑兵,正是仗着精
良的铠甲,和引种自北陆的骏马而名列东陆三大骑军之一。淳国炼钢的技术,乃
是绝不外传的秘密。纵然在淳国内,能够通晓钢水配方的人不过三四人而已。而
风虎钢铠,历来只作为贡品进贡给胤朝皇室,每年不过五百套而已,市面上根本
没有出售。洛子鄢提出每年进贡三千套风虎钢铠作为结盟条件,简直是骇人听闻
了。
大帐中静了片刻,才听见吕嵩低声叹气道:“侯爷和先生的好意,本王心领
了。不过我们青阳的子孙,却终究不能做背信之人,否则又怎么能得到大荒神的
庇佑?”
“大王……”洛子鄢还要说什么。
“送洛先生回驿帐休息,”吕嵩喝道。
洛子鄢长叹了一声,也只得跟着两名金帐宫卫士告辞出帐。
“父王,这个东陆人分明是……”吕贺再也忍不住,大步上前,怒气冲冲的
指着帐外道。他明知洛子鄢北上绝非那么简单,可是看见吕嵩被他一番鬼话骗过,
心里极其不忿。
“哼!”吕嵩一挥手,冷冷的瞟了四个儿子一眼,“我养的好儿子,弟弟凭
空就不见了,哥哥们有的带兵搜宫,有的私见使节,有的就领了人马去围自己兄
弟的营帐,非得抓出证据叫自己兄弟身败名裂。却怎么不见真的关心一下弟弟的
死活?”
四个王子一惊,都急忙跪下。
“好儿子,好儿子啊,”吕嵩一声长叹中略有苍老的意味,大步走入了帐后。
他去后良久,四个王子才敢起身,各自退出漆金大帐,心里都惴惴不安。吕
嵩那双高高在上的眼睛,仿佛把他们心肺看得透彻,由不得他们不慌。
吕守愚和吕复上马出宫,才看见身披斗篷头戴风帽的洛子鄢竟然还候在宫外
没有走。
“好险,”吕守愚上前道,“今天多亏有洛先生。”
“若是没有我,大王子也不必怕三王子和四王子了。不过现在是没有大难了,
大王对大王子的顾忌没有我想得严重,”洛子鄢笑,“可惜这次在下的差事,已
经做砸了。”
“洛先生是说和青阳结盟的事?”吕守愚道,“若是每年三千套风虎钢铠,
我倒是还可以再劝劝父王。”
洛子鄢摇头而笑:“风虎钢铠制作艰难,每年还做不出三千套,就算我国全
数贡上,也是不够的。我那番话,只是要试探大王和下唐结盟的意图。”
“和下唐结盟的意图?”
“若是如大王子所说,大王只是为了开拓商路赚钱,购买东陆上品的刀剑铠
甲,我开出的条件,大王没有理由不动心,”洛子鄢幽幽的说道,“不过三千套
风虎钢铠尤然不能打动大王,那么大王和下唐结盟,应该是另有图谋,绝非说得
那么简单了。”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
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第十一章
一曲脉脉的箫声在清夜中拔起,吕归尘骑着小马,立在草原上,看着那辆驽
马拉着的小车踯躅远去。星天垂野,秋草飘摇,那缕箫声渐渐而细,仿佛极远处
的雁鸣。
吕归尘忽然策动了自己的小马驹,追着那辆车而去。而等到他追上的时候,
才发现那辆小车竟然静静的停在那里等他。风来,吹开了小车的帘子,龙格氏那
个善吹箫的女儿拥着满身鲜血的龙格沁,默默的吹着箫,脸上流着红色的泪。吕
归尘不由自主要伸手去擦掉他的泪水,就在他触到的瞬间,女孩儿化作了一具枯
骨,紫竹箫在骷髅的手中裂开。
那滴红色的泪水火焰一样灼烧着吕归尘的手,他惊退了一步,忽然觉得身体
里有一种异样的跳动压过了自己的心跳。
“啊!”吕归尘猛的坐了起来。
原来只是一个梦。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自从龙格毡瓮的两个女儿死
在吕豹隐凯旋之日,吕归尘已经数次梦见那个善吹箫的哑巴女孩。她咿咿呀呀的
哭着她死去的姐姐时,青阳的少主有一种痛彻心脾的感觉。那是吕归尘怎么也难
忘记的。
“呵……”有人低低呻吟着。
吕归尘惊魂未定的抬头,竟看见那个老人两眼泛着可怖的莹光,一双枯柴般
的大手正对着他的脸,嘴里露出了森然的白牙。老人和白天时候判若两人,此时
的他已经变成了一只毫无理性的野兽。他竟然一直窥伺在吕归尘的身边,就像野
狼在夜幕下等待最佳的时机,去扑杀毫无戒备的猎物。直到他的唾液滴在了吕归
尘的手上,这才惊醒了吕归尘。
“爷爷!”吕归尘觉察了老人的异样,惊恐的往后退去,死死的贴在石壁上。
“让我杀了你……让我杀了你!我要杀,我要杀!”老人似乎根本听不见他
说话,而是被身体里一种嗜血的本性所控制了。他弯曲着十指,那些干燥开裂的
指甲有如豹子的利爪,而他看着吕归尘,眼里满是狂喜和渴求的神色,绝无半分
的怜悯。
老人猛地直起了身子,野兽一样扑向吕归尘。吕归尘再没有退路,只能惊叫
一声,双手蒙住了眼睛。
“铮”的一声,老人的前扑的姿势被生生止住,竟是他手腕上的两条铁链完
全绷直了,再也拉不动半分。此时他双手距离吕归尘的面门不过半尺,差着这么
些,就是够不上吕归尘的喉咙。
“啊!”老人全身发力,不顾一切的要接近吕归尘。他那股怪异的力量匪夷
所思,铁链的环节间摩擦着格格作响,如果那两股铁链不是用铜汁封死在石壁中,
也绝对制不住他这种野蛮的力量。那两枚铁镣内都是细细的铁刺,此时全部钉入
了老人的手腕中,可是他仿佛完全没有痛感,只是疯狂的用力。
“让我杀了你……让我杀了你……”老人双手再也难动半分,却忽然伸长了
脖子,露出满口白牙,仿佛要去咬断吕归尘的脖子。这次铁链再也难以限制他的
动作。
吕归尘惊恐之下猛地生出一股力量,使劲一推墙壁,肩膀撞在老人的胸口,
就要冲向铁栏的方向。他体型远比老人要小,所以能从栏杆中挤出去,只要离开
这个石窟,也就安全了。可是一撞之下,他却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撞一块生铁,
老人的身形半分未退,双手反而正好够上了吕归尘的肩膀。
仿佛被一对铁钳箍住,吕归尘觉得自己双肩就像要裂开一样。他惨叫了一声,
老人却迫不及待的抓裂了他的衣袖,咬向了他的脉门。
吕归尘全身一紧,就感觉一种异样的跳动控制了全身,随着那种律动,一波
一波的热气直冲向身体各个角落。一股力量聚集在他未被抓住的左手,他不加思
索的抓住了老人的脖子。就在发力的前一刻,他忽然觉察到老人咬着他的脉门,
却并未用力。两个人忽然都静了下来,各自的动作凝固在那里。
老人静静的看着吕归尘束在手腕上的白色豹尾,野兽一般疯狂的神态忽然消
失了。那条豹尾原本藏在衣袖下没有显露,是吕归尘身为青阳少主的标志。老人
死死的盯着那条豹尾,又转头凝视吕归尘的脸。说不清到底有多少中神情在他脸
上变化,倒是他凝聚起来的精气神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崩溃了,眼睛里泛起了苍老
的感觉。
“你……姓吕?”
吕归尘茫然的点了点头。
老人默默的走下了石床,佝偻着背,摇摇晃晃的走开了。吕归尘看着他的背
影,想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星光从那个裂缝里透了进来,老人忽然停下,抬头去看那一小片星空。
“你几岁了?”老人低声问道。
“九岁。”
老人点了点头,依旧默默的仰天看着星天。而后他忽然蹲下,双手支撑着地
面。这个姿势像极了他疯态发作的时候,就如一匹啸月的恶狼。吕归尘大惊中刚
要逃跑,却发现老人只是蹲在那里仰头看天,一动也没有动。
整整一夜,石窟里竟再也没有一丝声音。最后火把熄灭了,只剩黯淡的星光。
隐约间,吕归尘觉得自己看见了老人脸上的泪水。
天蒙蒙的亮了,裂缝处透进的天光勉强能照亮整个石窟。这里终日都是阴暗
的,只有每天正午阳光恰好从裂缝中投射进来的时候,才有片刻的光明。
石壁中一声闷响,似乎是上面有人送下了食物。可是吕归尘不敢去拿,只是
战战兢兢的握紧自己防身的长匕首“青鲨”,缩在石床上。过了许久,竟是老人
起身从兽皮帘后拿出了竹筐,他也不走近,远远的把竹筐扔给吕归尘,自己却走
到一侧的石壁边坐下。
竹筐中是一罐子羊奶,还有上好的烤鹿脯和润口的酸梅,世上只怕少有囚徒
吃得如此豪奢。吕归尘也不敢多问,默默的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连竹筐一起
放在床脚,等老人自己去拿。
“你父亲叫什么?”老人仰头靠在石壁上,低声问道。
“父王叫吕嵩,”吕归尘老老实实的答了。
“呵呵,”老人笑了笑,笑声中满是疲惫和萧索。
“你怕么?”过了许久,他又问。
吕归尘想了想,点点头。
“白天不会有事,”老人摇头,“可惜没人会救你出去,如果被人知道你来
过这里,你只有死。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吕归尘隐隐明白老人身上有一股控制不住的疯性,白天却不会发作。他稍微
定下心,就从厉长川返回青阳说起,一直说到如何被诱进岳城,无意中触动了这
个秘道。老人默默的听着,不时打断了问些问题,吕归尘也毫不隐瞒。就这么断
断续续了说了一个多时辰,从吕豹隐剿灭真颜部,直到青阳九帐兵马的统帅,老
人都问过了。
最后吕归尘说到吕贺诱他入岳城的时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不愿非议自
己的哥哥,可是这些话说出来,谁都看得出吕贺用心不善,自然是很不喜欢这个
弟弟了。
“哼哼,”老人冷冷的笑了一声,“怨不得别人,你自己是个蠢材!”
“母后也说我很笨,”吕归尘捻着自己的衣带道,“不过母后又说那是天生
的,笨也没办法了。”
“女人懂什么?你不是笨,是太善了。青阳部如果都是你这样的子孙,早被
人灭了族。你对人善,别人可不对你善。你父王也是个蠢材,你这种软弱的儿子
也拿来做世子。青阳的王应该是天上飞的大鹰,你就像个缩在壳里的小乌龟,怎
么能做青阳王?”
“哦,”吕归尘低低应了一声,也不反驳。
“你真的是青阳吕氏的后代么?传说你们青阳的始祖吕青阳魁梧壮硕,和天
神一样,每次上阵,自己少说也砍下上百个人头。为了不叫部落分散,他杀了自
己七个弟弟,拿七片顶骨嵌了一把宝剑。又为了保证自己的儿子个个都能保有吕
氏的狂血,他不惜乱伦,娶了自己的四个亲妹妹。后来青阳一部中有狂战士九人,
这才在铁水河边杀出了自己的一片领地,奠定了根基,”老人抬眼看了看吕归尘,
“若是吕青阳知道他的子孙像你这样,还不气死了?”
吕归尘低下头去,再也不吭声了。
“每一代的青阳世子,谁不是杀出一条出路?”老人靠在石壁上喃喃的说道,
“每一代都是一样的。”
两人再也无话,直到裂缝那里透进的天光渐渐黯淡,眼看又将是黑夜了。老
人忽然站了起来,提起了一片锋利的石块。吕归尘心里一颤,才发觉老人并无疯
态,只是在石壁上狠狠的划了一道。
“今天晚上你钻到外面去,”老人背着身道,“无论如何不要进来!”
“爷爷你……”吕归尘颤声道。
“今夜是十五,月圆的时候,”老人低声道,“如果你还想要命,就绝对不
要留在这里!”
(此部未完)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
帖子: 1512
主题: 92
注册: 2004-6
以上应该是江南的《缥缈录》第一章《蛮荒》写成了的一部分,要大家在电脑上看这么长的东西,看不进去是肯定的,而且我相信九州已经有不少人看过了。今天把它贴上来,无非是想交个朋友,同时把九州推荐一下,真的很气势磅礴。
豪杰刚猛似烈火,
天赐神将助魏国。
吕布军前失虎目,
英雄气短博望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