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禁
#2
今年的雨水怪异的紧。入夏后半个月都没有下过雨,这天却下的倾盆。但凡看得见下水道的地方,井盖都在喷水;其他地方早就泛滥成河,停在小区里的汽车都被泡肿了脚。
江蓠站在汽车站前,看着一串串从伞上滑落的细小水珠,在阴雨天里,反映出一明一暗车灯的光亮。
天要黑了,她等的车还没来。
一辆车擦着她的脸过去了,伞下的头发随之飘然。她用手接了一滴水,冰凉的水串沁得她脸色霜白。
这时,从身后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待她扭过头,却吓了一跳:他分明已经十六七岁,可声音清脆得如同落地的风铃。
“对不起……今天,不上晚自习了么?”他穿着和江蓠一样的蓝格子校服,黑漆漆的眼睛有若汁浓香郁的黑葡萄。他隔着雨帘,几乎透明。
“是的,不上了。雨太大,教导处临时决定的。”她这么说着,一阵风又吹过去,她不由得耸了一下肩膀。
“是这样……”他笑了,不再说话,扭过去和江蓠并肩站在一起。水滴从两个人各自的雨伞上落下来,嘀嗒作响。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么?”突然听到这么一问,他微微一怔,不知所措如同一只脆弱的小幽灵。夜色浓郁,掩盖了他近乎透明的脸上轻着的绯红。
“不,我……等一会儿回。”他又不说话了,站在她旁边。
不一会儿,他开了口:
“我叫靡芜。你叫什么?”
“我叫江蓠。”话一出口,两人心里都是一震,随即又沉默了。汽车来来回回地经过,在水深及膝盖的马路上,所有的引擎都消失了声响。

她等的车,呼啸地停在了面前。车上一双双望着雨昏昏欲睡的眼睛透过玻璃,凝视着双脚踏在水中的姑娘。车上显然人很多,在雨天,从人们湿漉漉的头发上滴下水的声音清晰可辨。江蓠收了雨伞,准备走了。
“不知道……”
“我想我该……”
他们相视一笑,江蓠问:
“你要说什么?”
他脸一红,说道: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你。”
她咯咯笑了:
“那容易嘛,我经常在操场上,你下了课出来就能见着我了。”
他不再说话,低下了头。黑色的睫毛忽闪一下,如同蝴蝶疲惫的翅膀扇了一扇。
“我要走了。”
他睁开眼睛,抬起头看着她。
“那么,再见吧。”
“再见。”她冲他笑了一笑,然后转身走了。

江蓠上了车,再回头的时候已经没有靡芜的身影了。
靡芜待他走后,便向夜深的地方走去,等她回头时,他已隐没在雨帘中。

日落的时候,江蓠在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地面上跑步。这个形容是仙仙用过的,起初不觉得,后来像着了迷似的,也开始喜欢上“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地面”了,可她终究是眼睛不好,时间久了眼睛如同没有按玻璃的窗户,风沙易入,光如刀割。
这样她便记起,还是在小学的时候,看到一个好心的男孩,因为不忍心让女孩的眼睛被光伤到,就用红领巾将她的眼睛蒙住。她嘴角向上翘,看来是笑了,她的手碰住了男孩子的手,于是他们都笑了。其实她知道,那个女孩,是个盲人。
做个盲人,是很好的。用心去看,看到的比眼睛还要多。

在校园的犄角上总有心情暧昧的女生,假装背诗,却偷眼看她们喜欢的男孩子。江蓠微微地笑了,她们欲盖弥彰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那对小学生。“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些被琼瑶用滥了的琐碎的情话,是否只为花开一瞬的冲动呢?说它是靡靡之音,应不为过吧……
夕阳渐渐沉重了,如同一只充满了水的橙红的大气球,仿佛拿针一刺,那里面的蜜糖就会源源不断细水长流。不知什么时候,靡芜突然出现了,跟她并排地奔跑,在被太阳晒得白花花的地面上。
“你好。”他说。
江蓠扭过头,看见是他,微微地笑了,放慢了速度。
“你好。”
强烈的阳光实在有些晃眼,她在奔跑的颠簸中,恍惚觉得穿过靡芜的身体看到了后面的人群。但随后,她相信那只是幻觉吧,剧烈地奔跑过后,她经常会看见或听见很曼妙的东西,这也是她热衷于此的原因之一。有时狂奔在天空下,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一个人,于是恣情享乐,来把眼泪抛洒。

江蓠的脸红扑扑的,风掀起的衣襟如同两只飞翔中的翅膀。
她回想起那日与君初相识的场景,从学校走到车站,她的裤子已经湿了一大半,幸而是在黑夜中,他应该没有看清她的样子吧。
足上加劲,她奋力狂奔起来。靡芜兴奋了,像个孩子一样撒开脚丫子狂奔,落日下的操场染了一层暖黄色。
他跑得正起兴,江蓠一挥手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不跑了不跑了,再跑要出人命了。”
靡芜看见她的小腿不知什么时候划破了,又像这样舍命求欢地狂跑,从伤口的细缝里渗出了一眼血色。他微微一怔,悄悄往自己手腕上看了一眼。
十九道浅白的如同小溪的伤痕,以各自不同的姿势,潜伏在皮肤的细嫩处。在落日的余晖中,他白皙又修长的手指恍若透明。
天空艳蓝,风流云散。
“累了吧?” 靡芜伸过手扶她。
“不要紧的,死不了。”她笑了,脸上多了一层愠色。
靡芜还是固执地伸着手,等她来握。他手心的纹路,浅浅地印在掌上,澹漠的清白色如同玻璃。
她还是自己站了起来,却拉住了他的手。他们不再跑了,站在跑道旁边,她看着他微笑。他衬衣领子下面露出的锁骨,微微地显出冰的寒凉。
他用的是右手。

这天晚上乌云浓厚,雷鸣低沉,明月不见,空气湿闷。江蓠坐在自家的窗台上,凉风入怀,她的头发微微飘动。


你可知道,有一种花叫做昙花,睡很久才醒来一次,观光一次,又恍然败落。当她败落的时候,根茎都还是从前的根茎,可心已经不是从前的心了。


下了课,仙仙转过来郑重其事地看了江蓠半天,摸了摸她的脑,“呀”地轻叫了一声。
“怎么,我发烧啦?”她抬起头,笑嘻嘻地问道。
“真邪门,你都乐了一整天了,怎么脑袋反而比我的手还凉?”她挨着江蓠坐下来,对面那个衣着讲究的小绅士目不转睛地跟随着她。
“真的不要紧吗?”她问。
“你到底碰见什么啦?”她又问。
江蓠只是不回答。托着腮笑着吟了一句:“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他说他叫靡芜……喜欢昙花……有轻微的弱视……手指苍白,脸色透明……高兴的时候哭泣,伤心的时候微笑……”
“是了,是他。他是上一届的学生,还没等到高考就死掉了。在手腕上割了二十刀……”
江蓠莞尔一笑:“我知道的。”
那最后的一下,定是因为太深,印记都掉进骨髓里了,不肯出来见人。


刹那时空转换,靡芜回到了六个月前。

你可知道,有一种花叫做昙花,睡很久才醒来一次,观光一次,又恍然败落。当她败落的时候,根茎都还是从前的根茎,可心已经不是从前的心了。

在操场上黑暗无人的一隅,靡芜轻轻地抱住了江蓠。他的眼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愀然碎落,在他苍白的指尖,开出了鲜花。
在没有流星的夜空下,前去投生的魂魄排着队,从他们身旁走过,留下的轻微的锁链声,细细地碎在他们的掌心。
江蓠清楚地看到,靡芜的身体承载不了自己沉重的眼泪,他就要飞走了,一面之缘后,香气散尽,所谓花前月下,都要随他一起,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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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者必衰,聚者必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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