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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倩女青灯
白荻张开眼时,既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张开眼的时候,跟闭着眼根本完全一样,眼前都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他只觉得自己好象是躺在一块冰冷而坚硬的石板上,身上好象盖着床布单,而且也不知
道是为了什么,全身上下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一动。
从他的脖子开始,下面的部分好象已经完全消失,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刚才砍在他关节
处的刀伤本来刺骨般疼痛,现在也麻木了。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
在经过那么多次生死一线的惨痛经验之后,他从未想到自己还会如此害怕。
可是一个人如果只剩下了一个头……
他不敢再想下去。过了很久,他的眼睛总算渐渐习惯了黑暗,渐渐可以分辨出一些模糊
的影子。
墙壁的影子、窗户的影子、盖在他身上的白布床单、床单下凸起的一个人的轮廓、窗外
稍微比屋中黑暗一点的夜色、夜色中一棵孤零零的树影。
白荻几乎要欢呼起来。
他的身子仍在,只不过完全麻木了而已;而且被人很细心的绑住,让他完全动弹不得。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是谁把他绑在这个阴森小屋里这张冰冷坚硬的
床上?一路追杀他的程小青呢?还有那把诡异恐怖已到了极点的魔刀!
忽然间,一扇门开了,惨黯的光色照进来,照出了一条人影,看来仿佛是个女人的身
影,仿佛很高,很苗条,还带着种很特殊的女人味道。
她的行动很谨慎,也很灵巧,行动间绝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一闪进门,就立刻回手
把门掩上,很快的走到这张坚硬的板床前。
她的心在跳,跳得很快,呼吸也很急促,显得又兴奋、又紧张。如果能看到她的脸,一
定可以看出她的脸上已泛起了红晕。
她是谁?来干什么?是不是想来杀白荻?
白荻可以听见她的心跳和喘息声,却猜不出她脸上是什么表情,是因兴奋而紧张?还是
因为仇恨而紧张?她的手里是不是握着把杀人的刀?
她的手里没有刀。
过了很久,她终于伸出手来,做了件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事。
她居然只不过伸手去摸了摸白荻的脸。
她的手指冰冷,而且在颤抖,她用一根手指轻抚着白荻的脸颊和嘴唇,忽然把手缩回
去,忽然又伸出来,很快地掀起了白荻身上盖着的被单。
有风吹过,白荻立刻可以感受到他的身子是完全赤裸着的。
更奇怪的是,这个女人不但用手抚摸他,而且俯下身,用滚烫的嘴唇亲吻,然后全身就
开始不停的颤抖,就象是中了某种妖魔的符咒。
这个见鬼的女人,究竟在干什么?拿到她根本不是人,是个好色的女鬼?
其实白荻心里已经隐约可以感觉到她是在干什么了,象现在这样子还不要紧,怕只怕她
下帽喂会作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
可是另一方面,白荻又很想看看她长的是什么样子。
天下的男人都会这么想的,自古以来,天下的男人心里想的事都差不了太多。
所以白荻的肢体虽然麻木,心里还是在动的。想不到这个女人却忽然走了,盖好白荻身
上的被单,掩起门,象是来时一样的幽灵般消失在黑暗里。
更想不到的是,一个走了,立刻又来了三个,都跟她一样,穿着黑色的披风,行动间毫
无声息,对白荻做的事,也跟她差不多。
这些诡异的女人竟将白荻当作了一个新奇的玩物,就好象抽过笺一样,分批进来赏玩,
却又生怕被人知道,所以行动特别谨慎。
既然大家都分批来过,为什么又怕人知道?
看她们的身手,都很灵巧、很敏捷,应该都是练过轻功的高手。可是每一个对男人都那
么饥渴,就好象多年没有碰过男人一样。
白荻实在猜不透她们的来历,也没有力气去猜了,这一夜他已经被她们折腾得半死不活
了。
知道现在他才知道,一个饥渴的女人,有时候实在比十条饿狼还可怕。
幸好天已经快亮了。
天快亮的时候,这些女人就好象见不得天日的鬼魂般消失。
熹微的晨光照进窗外的院子,也照进了这间小屋,白荻才看清屋子里虽然显得有点阴沉
沉的,打扫得却很干净,他身上盖的一床白色被单,也像是刚刚清洗过,看不出什么污垢。
外面的院子居然也同样干净,院子里不但有树,还有一丛丛黄菊,常青藤的叶子爬满了
四面的低墙,显得说不出的幽静。
然后白荻就听见一阵清悦的钟声,过了半晌,就有三个人低垂着头,很安静地从院子里
穿过。
三个人都穿着灰色的僧衣,光秃的头顶上都留着戒疤,显然是出家的僧侣。
可是三个人的年纪都很轻,身材都很曼妙,走路时虽然尽力在收敛,可是掩不住一种少
女的体态。
原来这地方竟是个尼庵,不但这三个人都是剃度过的女尼,昨天晚上那些饥渴的女人想
必也是的。
她们的行动那么谨慎,想必是因为这尼庵的清规本来很严,只不过她们还年轻,有时候
实在忍不住那种情欲的煎熬。
在这个尼庵中,究竟有多少人是属于她们那一群的?刚才那三个年轻的女尼中有没有昨
天深夜里曾经来过的人?
钟声响过后,就是早课和朝食的时候。白荻听到那一阵阵庄严的诵经声,想到昨天晚上
那些急切而颤抖的手,心里的滋味实在很难形容。
有过了半天,就有人来打扫院子和这间小屋了。
来的一共有三个人,两个比较高,都长着张很秀气的瓜子脸,只不过脸上丝毫表情也没
有,就象是刚冰冻过的美人。
三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过白荻一眼,白荻却一直盯着她们,只希望她们中有人会偷偷
的对他笑一笑,或者悄悄地给他眼色,表示她昨天晚上曾经到这里来过,跟他曾经有过一段
秘密的情缘。
可惜他完全失望了。
每天固定两次,有人来替他换药,喂他食物,来得也都是些面容冷漠、毫无表情的女
尼,大多数都把白荻看成一个犯人,或者是一样东西,晚上那种灼热的情欲,在白天是永远
看不到的。
白荻知道自己是永远分不出她们之中有哪些人在深夜曾经来过了。
日子就在这种极冷与极热两个极端中过去。这些神秘的女尼不但每一个都有一身相当高
明的武功,对于疗治伤势,更有特殊的门道。
白荻的伤口居然复原极快,身体四肢很快就有了感觉。
这表示程小青的魔刀并没有让他变成残废,本来是件很让人高兴的事,可是白荻的日子
却越来越难挨得过去了。
白天,他的肢体有时会忽然痒起来,痒得让人恨不得把那块地方的肉都挖掉。
夜晚的日子更难挨,那些饥渴的嘴唇和颤抖的手,简直让人要发疯。
幸好这种折磨总算将要过去了。
第六天早上,总算有一个人来结束了他的痛苦。
这个人是个身材极高的中年女尼,身上虽然也穿着同样的青灰色僧袍,可是质料和手工
都比别人的好得多,而且洗得极干净,连脚上的一双白僧袜,都是干干净净的,找不到一点
汗垢灰尘。
她的手也洗得极干净,而且保养得很好,指甲剪得很秃,显然正在练某一种内家掌力。
最重要的是她的脸。
白荻从未见过这么样一张令人觉得战悚的脸,她脸上的轮廓极凸出,就象是远古时被人
用铜刀在极粗糙的岩石上雕出来的,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性,也充满了一种兽性的杀气。
无论谁只要看过这张脸一眼,非但永生再也不会忘记,而且决不会再想去看第二眼。
幸好她到这里来,只不过是要带白荻去见这里的主持天弃师太。后来白荻才知道,她就
是天弃尼唯一的师妹天恨。
以天为敌,神佛俱弃;恨天绝地,孑然一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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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铁罗刹
天弃师太就和她的师妹不同了,是个矮小瘦弱而慈祥的人。
也许她本来并没有如此瘦小,可是现在全身肢体都已因衰老而萎缩,只有一双眼睛依然
泉水般清澈,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
禅房里洁净得仿佛就象是古墓内的石室,陈设也同样简单。这位天弃师太无疑是位修行
极刻苦的苦行尼,可是看她精光内蕴的肤色和眼神,又可以看出她的苦行也许并非用在修练
佛学上,而是用在修练内功的。
以白荻的眼力,居然也看不出这位瘦弱的尼僧内力的修为已经达到什么样的地步,他只
能说,当世武林中,内力能胜过她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五个。
天弃尼对他的态度倒很平和,一开始先问他的姓名身世来历,对于白荻这个名字,她看
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对于武林中的事,她知道的显然不多。可是对他的家世,她却显
得很有兴趣。
问过了之后,她才慢慢地说:“我不知道现在你是否已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她
说,“这里就是天弃庵,也就是江湖传说中的寡妇庙。”
天弃庵、寡妇庙,这名字的确已足够说明很多事。
白荻当然也听过这名字。
在这里出家的,都是些为维护武林正义而战死的烈士遗孤,和一些洗手革面、自愿放下
屠刀的女性凶煞盗匪。据说曾经纵横江南、杀人无数的女魔“铁罗刹”,就在这里出家了。
江湖中人对于这里的女尼,都保持着相当的尊敬,而且彼此相约,决不来骚扰她们的清
修。所以这尼庵附近十里方圆之内,都是禁区。如果有人想闯进来,她们甚至会当场格杀,
所以近年来已渐渐没有人敢犯这里的禁例。
“你被人追杀,又受了二十一处刀伤,如果没有人搭救,必死无疑。”天弃尼对白荻
说,“所以我才会救你,而且收留你。”
她冷静的声音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妙的感情,过了很久,才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接着
说:“这当然也是因为我们有缘。”
白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听着。
“追杀你的人之中,有一个姓程的,叫程小青,已经来过了一次,只是还不敢硬闯进来
而已。”
若是硬闯进来,还能活着出去么?
“可是我知道,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禁区外巡查守候着,而且还调集了很多位武功极
为不错的高手,只等你一出去,就格杀勿论。”天弃尼说,“你是个男人,他知道你在这里
待不久的。”
“是。”白荻立刻说,“只要大师要我走,我立刻就走。”
虽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那种天生的傲气,还是一点也改不了。
想不到这年老体弱的天弃尼居然也有这么样一股傲气,只淡淡地问:“我若要你留下
呢?”
天恨忽然大声插口道:“那么就得先阉掉他。”
“你说什么?”
“我说要他留下,就得先阉掉他,否则就是坏了这里的规矩。”
她气冲冲的大步走了出去,火气之大,到一大堆女强盗里去找,都很难找得到。
天弃尼轻轻叹息!
“快二十年了,想不到她还是这样的火爆脾气,尤其是对你。”她看着白荻,“她好象
从一开始就见不得你这个人。”
白荻苦笑。
她为什么要阉掉他?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得到,所以索性把他毁了?
深夜里那个高挑的女尼,那双颤抖的手,是不是也修剪得跟她同样整齐?
天弃又说:“也就因为她这种脾气,才造成她这一生的不幸,别人看她纵横江湖,不可
一世,其实她也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
“江湖中谁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受的苦,总要比别人多些,单只她身上受的内外伤在阴雨天发作时的痛楚,已
非人所能忍受;再加上她的脸也全都毁了,整张脸都是用股上的肉重新做出来的。”天弃尼
黯然道,“昔日的绝代,变成今日的模样。女人的这种哀伤又岂是男人所能体会?”
“何况还有寂寞。”白荻道,“终其一生,永远无法解脱的寂寞。”
“是的,寂寞,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子女,什么都没有,对一个女人来说,无论她
犯过什么错,这种惩罚都已足够。”
“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责怪过她。”
“一直?”
“是的,从一开始,直到现在。”白荻说,“我早就知道她是谁了。”
“她是谁?”
“铁罗刹,昔年曾经在一夜之间杀尽江北五大堂中的一百多口壮汉,到最后才被雷火堂
主用毒火毁去了面容的铁罗刹。”
天弃大师沉默了很久,眼角仿佛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意。
“你错了,她不是铁罗刹。”天弃说,“雷火堂主毁不了铁罗刹。”
“她是谁?”
“她当然也是江湖中一个极有名的人,虽然杀手无情,却是人间的绝色。”
“大师说的是玉如意?”白荻问天弃。
“是的,她就是玉如意,她的脸被毁,就因为她的美色。”
“可是江湖盛传,铁罗刹确实已经在这里出家了,她正式受戒剃度时,还有人亲眼见到
的。”
“那也不假。”天弃道,“铁罗刹确实就在这里,只不过另有其人而已。”
“另有其人?是谁?”
“是我。”
天弃看着吃惊失色的白荻,很平淡地告诉他:“我才是铁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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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恶夜
夜,夜深。
白荻知道他的那些访客今夜绝不会再来了,因为他的束缚已解开,四肢已可活动,已经
不会再像玩偶般凭别人嬉弄。
他勉强让自己睡了一下,三更后才起来,四下寂无人声,也看不见秋光月色,天气仿佛
已变得阴寒起来,冬天已经不远了。
他撕开盖在身上的白被单,撕成一条条一寸多宽的布条,把自己全身上下所有受了伤的
关节全都紧紧绑住,好象准备要有所行动。
他应该不会走的,追杀他的鹰犬犹在窥伺,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应该明白这一
点,就正如他应该明白天弃尼对他的善意一样。
他果然没有走。
做好了一些随时都可以走的准备之后,他反而坐了下来。
院子里的梧桐下有两张石凳,他占据了其中一张,采取一种很舒服的姿势坐下,像准备
要坐很久的样子。
他是在等人?
天色仿佛又阴暗了一点,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很奇异的风声,就象是风卷叶落般的“沙
沙”声,而且来得很急。
风声骤响,就可以看见一条人影大鸟般在黑暗中横空飞过,脚点屋檐,“平沙落雁”,
嗖的,飞雁般落在白荻面前。
在极暗极暗的夜色中看过去,依稀仍可分辨出这个人赫然竟是天恨。
自从第一夜之后,那位每夜都是第一位“访客”的高大女尼,难道就是天恨?
可是白荻对她却很尊敬,很快的就迎了出来;天恨看着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敌意,冷冷
地问:“你在等我?”
“是。”
“你以为我就是每天晚上都要来一次的那位访客?”
白荻想不到天恨居然也知道这件事,所以立刻很老实地回答:“本来我确实是这么想
的。”
“现在呢?”
现在白荻无疑已经知道他错了,对于情欲,天恨绝不像别的女人需要得那么多,对于情
欲,她也已学会控制,她的身与心都有太多的痛苦需要她忍受。
“你呢?”天恨盯着白荻,“你究竟是谁?”
“我究竟就是白荻花。”
“你真的是因为被追杀受重伤,无意间逃到这里,被人救来的?”
“不是。”白荻居然很干脆的承认,“那只不过是个计谋而已,为的只不过是要让我混
入这个天弃庵。”
“如果没有人救你来呢?”
“那我就死了。”白荻说,“可是他们一致认为只有这个方法可行。”
因为白荻花不但是出名难缠的大盗,也是大家公认的美男子;而且每个人都认为,美男
子在寡妇庙附近是死不了的。
白荻苦笑:“他们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一次试验而
已,我就是试验品,无论成败,都不关他们的事。”
天恨显得很意外。她从未想到白荻会把这么秘密的事就这样在她面前坦白招认,而且还
在继续往下面说:“这次试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到这里来找一个人。”
“找谁?”
“一个别人都认为是大盗白荻花的人。”白荻苦笑,“最近他在京城附近连做七案,江
湖中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我做的。”
“他作案的手法跟你一样?”
“几乎完全一样。”白荻说,“唯一的一点不同之处,就是他喜欢杀人,再看着别人慢
慢地死,死在他手里的人,身上最少有三十多处伤口,有一个甚至身受一百一十七刀,还没
有完全断气。”
他在叹息:“江湖中最近虽然有不少凶人,可是像他这么残酷的,还是不太多。”
天恨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脸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表情,可是她的声音却已因愤怒而嘶
哑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不是我?”
“因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怎么知道的?”
“凭我的鼻子,有很多人都认为我的鼻子比猎狗还灵。”白荻解释,“每一个人身上都
有一种他自己的味道,每个人的味道都不同,你只要能分辨出他的味道,别的事随便他怎么
伪装都没关系了。”
第一天晚上那位身材高大情欲旺盛的访客,身上岂非就有种很特殊的味道,如果她不是
天恨,她是谁?
远处隐隐传来更鼓,已经过了四更,风更冷了,连梧桐的叶子侗纹乎要被风吹落,瑟瑟
的秋寒中严冬已悄然而来。
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盏灯光,鬼火般舞了过来,轻飘飘地飘过屋脊,落在院子里。凄凉
的灯光下,有一条瘦弱的人影,竟是天弃。
她身上穿着件宽大的僧袍,被风吹得一大幅一大副的飞扬而起;她的人也好象随时都可
能被风吹走,也不知道会被吹到哪里去。
对于这一点,她自己好象也完全不在乎,这个世界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真正
在乎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恨的又是什么。
身入空门,四大皆空,她这个人竟似真的已完全空了。
可是她身体里却仿佛充满了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只要别人一点,不管往哪里一点,这
力量就会从哪里爆发出来。
幸好她现在的神色还很平和,居然还向天恨笑了笑,说:“你好像不是为了要阉他而来
的。”
天恨承认:“我不是。”
天弃问:“那么现在你准备怎么做呢?”
天恨毫无表情的脸上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可是别的地方却已在这一刹那间有了激烈的
反应。
这个山岳般沉稳的女尼,竟似在这一刹那间骤然爆发起来,她的双手已经分别用两种极
端不同的招式,一拳一掌,击向白荻。
这一击虽然有雷霆之力,却不难躲避。就因为她出击前的声势太惊人,给了对方闪避的
机会。
白荻果然避开了这一击。
就在他的身子闪开时,他看见天恨的身子也飞了出去。
他走了半个斜弧,走出了天恨那一击的威力控制下,天恨的身子却直飞了出去,撞上了
梧桐;倒下去时,全身的骨节像爆竹般价响个不停;完全倒在地上时,身体已软得变成了一
滩泥。
她显然已经将外家阳刚一类的功夫练成了内外并修的罡气,这一段苦练的过程,决非第
三者所能想象,现在她竟似在一刹那间,就被别人用小天星一类的阴劲,震散了全身功力。
天弃尼脸上居然还是带着笑,用一种极悠闲而优雅的微笑问白荻:“你看你能不能接得
了我刚才出手那一招?”
白荻仿佛呆了。
他全身上下都有种被冰水淋过的感觉,他甚至没看清天弃刚才是怎么出手的?
天弃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刚才那些话你不是说给天恨听的,而是说给我听的。”她说,“你的天赋和机
智都不错,只可惜武功还差了一点,所以你虽然算准了要找的人就是我,甚至连身上的味道
都对,却还是不敢确定。因为你想不通那个高大的女人和我这个瘦弱的老尼怎么会是同一个
人。”
白荻承认。
“就因为这一点,所以你才想让我自己出手。”天弃又叹息,“只可惜你还是忘了一件
事。”
“什么事?”
“我出手时,你一定会后悔的。”
其实她还没有出手,白荻就已经在后悔了。无论谁发现自己的对手是天弃这么样一个人
的时候,他都会后悔的。
天弃出手。
她出手的方法恨怪异,完全没有架势,也完全没有准备。
她出手时甚至好象根本没有在攻击对方,因为以她的身材,她那出手一击根本不足让对
方觉得威胁。
可是就在她出手之后那一瞬间,她的身子已经开始暴长而起;等到她那一招完全击出
时,对方的全身上下都已在她的威力控制下。
她瘦弱的身材,也在这一刹那间变得强悍而高大,全身发亮的皮肤都已绷紧,看来更变
得可怕。
白荻本来已想到这种变化的,只可惜他明明想到了也没有用。
他只觉得呼吸忽然困难,全身都立刻在一种说不出的压力笼罩下,压得他甚至眼泪、鼻
涕、口水、汗珠,都失去了控制,甚至连大小便都忍不住要流了出来。
幸好就在这时候,他已被点了七八处穴道。
压力骤然消失,他整个人也骤然虚脱,就象是条空麻袋一样倒在地上。
天弃仍然用那种悠闲而优雅的态度对她说:“你还年轻,一定不想死,我也不会让你很
快就死的。看着一个活力充沛的年轻人慢慢的死在你面前,不但是种享受,也是一种艺
术。”
她问白荻:“你希望你从哪里先开时卫?”
白荻只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他一向有极坚强旺盛的求生力,他从未想到过死。
现在他想到了。
现在他才知道,要活着固然不容易,有时要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更鼓响起,已经是五更,黑暗的远方已经隐约有鸡啼传了过来。
本来一直都悠闲而优雅的天弃尼,光泽的皮肤竟仿佛骤然暗了下来,身子也仿佛扭动了
两三次,接着,又抽动了两三次。
这种变化本来是很难让人注意到的;就算有些感觉,也不会放在心上。
可是天弃尼的脸色却突然变了,脸上突然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很慢很慢地转过头,
去看天恨,就象是本来不敢去看她的,却又不能不看。
天恨的脸还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软软地瘫在地上,看着天弃。
她的脸上虽无表情,眼中却有表情,而且表情很复杂而奇特,也不知是痛苦?是讥诮?
是怨毒?还是怜悯?
“你?是你?”
“是的。”天恨回答,“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对我下杀手,我不怪你;你也应该知道我为
什么要对你下杀手。”
“你怎么出手的?”
天恨的回答好象和天弃问她的话没有什么关系,她只说:“我姓聂,三耳聂。”
“聂?下五门的聂家?”
“是的。”天恨淡淡地说:“我们下五门的人有很多旁门左道的功夫,都不是你们这些
名门子弟所能了解的。”
天弃目中的神色显得更恐惧:“你对我用了什么毒?”
“也没有用什么毒,只不过在你的茶里放了一点鸡鸣五鼓断魂散而已。”天恨说,“这
种药的毒性很特别,不管你在什么时候下的毒,它都一定要等到鸡鸣五鼓时才发作,而且时
候一到,就必发无疑。”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实在想不到,我们竟会死在同一天,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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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尾声
柔软的波斯羊毛毡铺在一张已经开始温热的火炕上,就象是绿草如茵的春野;葡萄、杏
子、桃李、香瓜。各种经温室培养出来的水果,盛在镶着七色宝石的黄金盘里,再加上水晶
夜光杯中的兰陵美酒郁金香。
白荻看着卜鹰直叹气。
“我羡慕你,我一直都羡慕你。”他说,“我实在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值得羡
慕的人。”
“快了,你马上可以过上让人羡慕的日子了。”卜鹰说,“你的名气越来越响,日子就
会越过越好的,尤其是在破了这件案子之后。”
他微笑:“作案之后,摇身一变变成江湖中人人尊敬的尼姑庵主持,只凭一口混元真
气,就可以随便改变自己的形体,这些都是别人想不到的,可是你想到了,你不成名谁成
名?到最后一击不成,被杀灭口,也是他们那组织的老规矩。”
白荻用一种很神秘的眼神盯着他,忽然问:“你愿不愿意跟我换?换一天就好。”
“换什么?”
“把你换成白荻,把我换成卜鹰。”
卜鹰直笑,还没开口,已经有人替他回答了:“那不行。”
一个打扮得就象是图画中神仙般的绝色美人,恬恬地过来依偎在卜鹰身边。她的笑声比
蜜酒还甜,眼睛就象是东方最亮的一颗大星。
“那不行。”她甜甜地笑着,“别的都可以换,只有卜鹰不能换,别的东西换掉都可以
再找一个,卜鹰却只有一个。”
白荻的脸已经红了,赶紧用酒杯遮住自己的脸。
卜鹰大笑。
“你没有见过她吧,你想不想知道她是谁?”卜鹰故意很严肃地说,“那么我告诉你,
她是位公主,一位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公主。”
“公主?”白荻吓了一跳,仿佛有点不信,可是仔细再看看,又不能不信。
“只可惜我们地方太小,风景又不好,出产的东西又不丰富。”公主叹息着,“其实我
们那里只出产一种东西而已,吃也不好吃,玩也不好玩。”
“那倒是真的,那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太大意思。”卜鹰忽然向白荻作了个鬼脸,“你为
什么不问问她那东西是什么?”
白荻想不问也不行了。“那是什么?”他问。
“那也不是什么,只不过是一种叫‘黄金’的东西而已。”
“黄金?”白荻又吓了一跳,“金子?黄金?”
“就是那种东西。”卜鹰也跟着公主一样在叹息,“他们那地方出产的黄金也不多,只
不过比江南四省加起来还多一点而已。”
白荻笑了,大笑,把一大杯好酒都洒到半空中去,迎着窗外的秋阳,每一滴都在闪动着
金光。
他忽然发觉生命竟是件如此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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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赌局》系列
四个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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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鹰
序
在我们这些故事发生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在这个非常特殊的时代里.有一
个非常特殊的阶层。
在这个特殊的阶层里,有些非常特殊的人。
这个时代,这个阶层,这些人,便造就了我们这个武侠世界。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浪漫与激情。
充满了铁与血、情与恨,在暴力中的温柔,以及优雅的暴力,
铁血相击,情仇纠结便成了些令人心动神驰的传奇故事。
天空中有日月星辰照出了人世间的丑陋和美丽.这个世界上也有些人亮如星辰虽然明灭
不定,但是它在某刻发射出的光芒,已足照耀永世。
这些人当然都是高手,每一行每一业中都有高手,常常会用些特别的方法,做出些别人
做不到的事,甚至令人难以置信。
现在我们要写的,就是这类人的故事。
在“六扇门”里,也有高手他们的反应和嗅觉似乎都要比别人高上一等,有时甚至会有
一种野兽般的第六感让他们总能在千钓一发的关头,逃过敌手致命的击。
可是当他们出手时,却往往能一击命中,那种准确的判断.精密的计算和无比快捷的动
作☆就像是一只鹰。
——一只猎鹰—
现在我们首先要说的,就是一个猎鹰般的高手和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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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的紫烟
破晓,破晓前后。
天空是灰色的,云层也是灰色的,这个沉睡中的大城还没有开时握醒,干家万户还像是
幅淡淡的水墨,把所有的颜色全部溶入了这一片灰朦。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犬吠,灰色的天空下,忽然冒出了一股浓烟。
紫色的烟。
这间屋于在一幢小楼上,小楼的地基本来就比别的地方高一点,要爬上十来级石阶,才
能进入门户。
窄窄的门,窄窄的楼梯,布置清雅的房间,窗户都很宽大从窗内看出去,满城秋色俱在
眼前。
现在有三个人正坐在窗前跳望。
一个身材已微檄发胖的中年人,长长的眼,方方的脸,穿得考究,看起来很有威严,小
指上留着很长的指甲,显见得平时很少做事。
另外一个瘦小的老人,鹰勾鼻、三角眼满脸精明之色,双手上青筋盘蛇般凸起,看来非
但是个劳碌命,而且还练过鹰爪功一类的功夫。
第三个人年纪就比较轻得多了,面白如玉,剑眉星目,是个标准的美少年,除了发冠上
镶了一块翠玉外,全身上下决没一点奢侈多余的装饰。
他的态度虽然很温和,另外两个年纪比他大的人,却显然对他很尊敬。
三个人都看见了那紫色的烟,三个平常很镇定的人,脸上都改变了颜色。
“刑总,你知不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中年人问老者。
老者的一双锐服,钩子般盯着那般烟,沉吟着道“看方向,好像是在胡家桥麻油磨坊附
近那一带,差错绝不会超过两条
在这里他已经呆了三十二年,从小差役,于到总捕头,对这个城市所有的切,没有人比
他更清楚。
少年虽然是头天晚上才赶来的,对他却信任得很,没有再多问一句话,立刻就够起来说
“走。”
刑总的估计果然完全正确。
那股紫色浓烟,果然是从胡家桥下大磨坊后面一条小巷里的一幢平房屋顶烟囱上冒出来
的。
那是一幢很朴实古旧的平房,三明两暗五间房子,建筑得很坚固,厨房盖得特别宽长,
烟囱也砌得特别高大,所以冒出来的烟特别浓。可是邢总他们赶到的时候,别家的炊烟刚起
这一家炉子里的烟火,却已经快熄灭了,烟囱里只有淡谈的几缕轻烟散出,化作一片淡紫色
的轻雾。
“屋子里的人呢7”
没有人。
炉灶是温的,灶上还炖着热热的一圈番薯粥,一张洗得发自的柳安木八仙桌上.还摆着
四碟图粥的小菜,一碟摊鸡子,一碟油焖笋,一碟炒葫芦,还有一碟用胡家桥特产的麻油拌
的酱豆腐。
桌上只有副碗筷碗里还留着小半碗剩粥。
人呢?显然是生了火,热了灶,熬上粥,吃过了早点之后才走的”
中年人忍不位冷笑“这位仁兄,做事倒从容得很。”
少年淡淡的说“一个人杀人如果杀多了,无论做什么别的事,都不会着急了。”
中年人仿佛忽然觉得有点发冷,凑到炉灶前面问邢总“你找到了么?”
老者正从炉灶里抓起一把灰烬在仔细观察着。
“这一次,还是跟前几次一样,那般紫烟,是用一种特别的燃料,加在柴火里烧出来
的。”
“哪种燃料T”少年问。
“就是做烟花火炮的老师父们常用的那种。”邢总道“只不过他用的这种,好像是京城
的宝雨堂特别加料做的,所以颜色特别被,而且好久耐烧。”
京城,宝雨堂?燃姻的这个人莫非也是从京城来的?
少年皱了皱眉,可是神情很快就恢复沉静,他问邢总/紫烟出现,这已经是第几次
了?”
“第六次。”
“六次出现的地方都不同T”
“是的。”
邢总说“第一次是在一个偏僻的小庙里,第二次,是家已经关门停业的面馆,第三次到
这一次,都是没有人的空房。”
“六次紫烟,五条人命。”
“是的。”
邢总的声音和神态都已沉重“紫烟出现的三天之内,一定有一位名人被刺杀而死,现场
完全没有点线索留下。”
死的人呢?”少年问“五位死者彼此之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没有。”邢总断然道“完全没有。”
他又解释“五位死者虽然都是极有名气的人.可是出身和行业都不同彼此间可以说完全
不认得。”
中年人忍不住插口“凌公子。”他对少年说“邢总吃了三十几年公门饭,从来没有出过
差错。”
“我明白。”
这位姓凌的公子,年轻明亮的双眼中,竟现出了一种甚至比邢总还老练的表情他缓缓的
说“我只不过觉得,这五个人之间定有某种神秘的牵连五个人的命运.都被条看不见的绳索
绑在一起,只可惜我们直到现在还没有把这条绳子找出来。”
他慢慢的走过去坐到摆着碗筷的那个座位上凝视着面前吃剩的饭菜忽然伸出手去拿筷
子,很快的又缩回来,眼睛里忽然发出了光。
邢总的
“这个杀人的人是用左乎的。”
对。”
“他比较喜欢吃酱豆腐。”
筷子在碗的左边,别的菜几乎原封不动,酱豆腐剩下的已不多。
邢总对自已有点生气,一个三十多年的老公事,观察力居然还比不上一个少年。
他忍不住呼了口气。
“凌公子难怪别人侗蔚秀出群伦凌玉峰是六扇门里不世出的人杰现在小人总算相信
了。”
凌玉蜂避开了他的恭维却忽然问了个很奇怪的问题。
他忽然问邢总“第一次发现紫烟的那个小庙里面供的是什么神?”
“财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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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财神
“财神”,说出了这两个宇,邢总自已心里都吃了一惊,直到现在他才想到传说中那个
神秘的集团,很可能和这一连串神秘的谋杀案有某种关系。
因为那五位死者的背景和行业虽然不同,但却都是家财亿万的巨富,而且他们的死,至
少还有一点相同之处。
根据他们家人的调查,在他们临死之前,都曾有一笔大量的钱财支出,可是连他们最亲
信的人,都不细道这笔钱流失到哪里去了,
他易?而这类的交易,通常都有可能为人若来杀身之祸。
邢总并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来,对这个深沉的少年,他心里总是怀有几分警戒,甚至有
些畏惧,种种有关的资料,都显示着凌玉蜂是个非常可怕的人。
姓名:凌玉蜂.
年纪:二十四。
身高:五尺九寸。
武功:所学流派甚杂,不用固定兵刃。
出身祖父有军功,累升至一品提督,占正一品缺,总管河西军务。父为进士出身,为官
有政声,自翰林院编修,积官为大学士、正一品。本人资历:无。
嗜好无。
一个完全没有嗜好的人,通常都是很可怕的人,这一点大多数人都明白。
更可怕的是,一个出生于如此显赫家庭的世家子,居然完全没有资历没有官秩,不但以
往像是一片空白,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了
就连邢总都不知道。
邢总只知道他的工作极秘密,有极大的权力,甚至可以左右人的生死,他所带的指令
上,不但有刑部的官防大印,还有各省大员的连所,明白指示“该员凌玉峰,行走地方上可
以便宜行事,四品以下官员均都受其调派之。”
这一次他到这里来,就是特地来调查自财神庙开始这一连串谋杀案。
可是他暗中是不是还负有其他的任务呢?
想到这一点,邢总不得不分外警锡小心,一个吃了三十几年公门饭的人,多少总做过一
些亏心事的。
凌玉峰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老狐狸心里的想法,反面对他表现得很坦白很诚恳。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的,已经有些什么线索呢?”凌玉锋问邢总。
“请大人明示。”
“第一,我们已经知道,紫烟出现的三日内,一定有人被刺
“是的。”
“第二,紫烟的出现并非偶然出现的地点也不一样显见是经过特别安排的而且一定有特
别的目的,很可能是种秘密的联络讯号。”凌玉峰自己回答。“这件事无疑和这一连串谋杀
有
——一个秘密的暗杀组织,设定一定秘密的联络处,等到对方付出杀人的酬金后,就燃
放紫烟,表示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一笔交易。契约一订,不出三天就有人死在他们的刀下。
——他们这一次派出的杀手,很可能是一个惯用左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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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墙内外
这个小面馆本来还没有开始营业,可是现在却已经有了客
面馆的陈设当然很简陋,除了中午和晚上卖面之外,也卖一些简单的早点,有一种很油
腻的韭菜合子,不是肠胃特别好的人,很难消化得了。
现在正有一位客人坐在靠门的位子上吃早点,一碗莱汤面喝了大半碗,二个韭菜合子卸
只吃了小半个,他的注意力好像并没有放在食物上。
这个人穿的也跟这个简陋的面馆不太相配的,他的衣着虽然不能算华贵,可是剪裁和料
子都很好头上戴‘顶马连坡大帽,紧紧盖在眉毛上,吃东西的时候也没有脱下,好像不愿让
人见到他的真面目。
可以看得最清楚的就是他的鼻子,嘴和手。
他的鼻子很高很挺他的嘴线条很明显给人一种很倔强坚毅的感觉,而且通常都是闭着
的,显见得不是一个多话的
他的手指纤长而有力应该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只不过是骨节比较大一点。
从这几方面看来这个人应该是一个相当体面英俊而且相当有个性的人。
这么样一个人,这么一大早,到这个简陋的小面馆来干什么?
西馆的对面是一堵高墙,窄门紧闭,很少看见有人出入其至连人声都听不见,高墙内是
一户什么样的人家?那就更令人猪不透了。
面馆里这个少年的注意力,就好像完全集中在这幢巨宅
他甚至好像就是为了这幢巨宅才到这里来的。
吃过早点,东方才刚刚现出色肚白的颜色,四方远远传来鸡啼,青石板的路上有个车轮
滚动的声音,乳白色的浓雾也刚刚从地面升起。
就在这个时候,窄门峻嘎”一声开了。
大概是因为不太有人出入的关系,所以窄门开启时发出的声音,是闻哑而干裂的,宛如
一个人垂死时的呐喊.
从窄门里走出来的这个人,却是生气蓬勃,精神抖擞,不但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而
且容光焕发,满面红光,好像刚做过一件非常得意的事·
这个人的穿着打扮都华丽至极,五十左右的年纪,还是保养得很好,显见得一向都是个
养尊处优的人。
窄门刚开,就有一顶青衣软轿急奔而来,人走出门,软轿已经到了面前,窄门关上,轿
子已经去远,转眼间,就转出了这条长长的窄巷,走得看不见了。
轿子和人的配合,真是好到极点,就好像已经排练过很多次
高墙耸立庭院深深,又恢复了昔因的神秘与宁静。
神秘,最重要的是神秘。
不但这一户巨宅充满了神秘,这个穿着华丽富有的中年人,也显得非常神秘。
他看来应该是一位到处受人欢迎的豪商巨富,可是他刚才的样子,却像是个小贼。
轿子一定面馆里的少中立刻也跟着站起来,放下筷子,留下面钱,很快的走出门,跟随
着轿子走出窄巷.
他的脚步轻健.
他放下筷子时,也和别人一样,是放在碗的旁边,只不过他放在面碗的左边,
这个少年是用左手拿筷予的.是个惯用左手的人,这种人杀人时用的通常也是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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讯 问
卖面的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耳目已经有点不灵了.说话也不太清楚,就像是大多数这
一类面馆老板一样,经过了艰难困苦的生,既没有产业,也没有亲人,到老来还是同样艰难
困苦,你怎能希望他对一件事,看得清楚,说得明白.但他却是唯一“看见了”的人。
钱月轩被刺杀的那天的凌晨,唯一看见过他的,就是这个耳目口齿不清的老人。
唯一看见过那个少年的人也是他。
有关那件轰动一时的谋杀案,他不但是唯一的目击者,也是唯一的线索。
所以要问那件谋杀案,就只有问他。
总捕邢锐的刑间.邢锐和老人的对答,旁听者凌玉峰和那个很有威严的中年人。
邢总问“那天你的店好像很早就开门了,平常你都那么早开门的?”
老人说:“是的,一个人的年纪大了,知道自己能活的时候不多了,起床就会比别人早
一点。”
邢总问:“那么早你的店里就已经有了客人?”
老人说:“是的,平常客人来得也没有那么早,这位客人特别了一点。”
邢总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说“是个很体面的年轻人,吃得不多,给的小费却不少。”
邢总问“他看起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T”
老人说:“也没有什么特别地方,只不过动作好像比别人俐落一点,吃东西吃得很馒,
嚼得很仔细,就好像……就好像中一样,随时都准备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再吃一遍。”
—只有一个经常缺少食物,而且须要食物的人才会这样做,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邢锐当然
明白这一点。
可是他对这一点好像并没有特别在意,很快的接着又问。
邢总问“你看见有人从对面那扇窄门走出来,坐上轿子去的?”
老人说“我看得很清楚,那个人长得富富泰泰的好像非常有钱,绝不像一大清早会从人
后门里榴进溜出的样子。”
邢总问:“最近这两个多月来,你还有没有看见像他那样子的中年人,从那个后门里出
入?”
老人说:“没有。”
邢总好像很失望的叹了口气,可是老人很快的又接着说。
老人说“就算有,我也不知道。”
邢总问“为什么?”
老人说“因为前两个月我一直在生病,店也没有开门那天才第一天做生意。”
邢总苦笑。
老人说/那一天那个有钱人走的时候,是别人用轿子来接他的,他出门,轿子就来了,
不但时间算得准,双方配合的也极好,就好像演过很多次的戏一样。”
邢总问“由此可见,那个有钱人的行动,决不愿让别人看见,而且不能让人看见,所以
才事先排练过。”
老人说:“好像是这样子的。”
邢总问“轿子一走,那个年轻人是不是也跟着走了?”
老人说:“是的,轿子走,那个年轻人就立刻放下筷子跟去,一人一轿.很快就转出巷
于,轿夫和那年轻人走得好像比平常人快得多。”
邢总问“然后呢?”
老人说“然后我就听见一声呼声。”
邢总问“呼声?什么样的呼声?”
老人说“是很凄惨的呼声,就好像有人用力在割他的肉一样,可是呼声很短,好像只割
丁两刀,就被割死了。”
邢总冷笑。
邢总说:“要割两刀才把人割死,那也不能算太快。·
凌玉峰忽然插嘴,谈淡的说“如果他用的不是刀,而是锯子,呼声起,人就气绝,那就
很快了。”
邢总长吸一口气要用锯子锯死一个人,被据的人是什么滋味?锯人的人又是什么滋味?
“不管怎么样只要检查过尸体,就知道凶手用的是刀还是锯子?”
目前第一优先要做的事,就是去看尸体,这一点大家大概全无异议。
可是凌玉峰刚走出门,又转回来很缓慢很谨慎的问这个老
“你刚才说,你看见那个很体面的年轻人临出门之前做了一件事。”
“恩。”
“做了一件什么事?”
“他付了一碗热汤面和两个韭菜盆子的钱,还付了小费,一共是一钱银子,他的出手很
大方。”
“还有呢?”凌玉峰问“他还做了什么事7”
老人听不懂他问的是什么,也答不出来.幸好凌玉峰又追
“他是不是还先要把筷子放下来?”
“他当然先要把筏子放下来。”
“他把筷子放在什么地方?”
“当然是面碗旁边。”
“是碗的哪一边?”
老人又答不出话来了这种本来就很少有人会注意到的。
凌玉蜂又显得很失望,慢慢的走出门,老人忽然说/他那筷子放到哪边,我是忘记了,
可是我记得他院面的时候,筷子曾经把辣椒罐碰倒过,辣椒罐是靠墙放着的,他面对着门
坐,墙在他左边,辣椒罐当然也在他左边。”
“由此可见,他是用左手吃面购。”
“不错。”
“按常理说,他平常用的当然也是左手。”
“是的。”
“那少年也是职业刺客?”
“大概是的。”
凌玉峰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尖针般的光芒,接着又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现在我就可
以把他的样子大概说出来。”
邢总相信。
凌玉峰近中崛起于六扇门被天下所有的名捕大盗公认为不出世的奇才,对于这类的职业
杀于,他当然搜集了一份极详细的资料。“在我的资料中,用左手的刺客并不多,能够在一
瞬间取宋天令性命的,最多不会超过三个,年纪在二十到三十之问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是个出生很优裕的世家子,平时很讲究衣着,喜欢穿藏青色的衣服,身材大概跟我差
不多,所学的武功很杂,所以才能用很多种不同的方法杀人。”
“这么样一个人.我相信我们很快就能找得到。。
这点凌玉峰也相信。
邢总能够成为江南名捕,决非侥幸,他在城里布下的眼线一定极多如果有一个这么样的
陌生人来到城里,他应该在十二个时辰内就能找到。
“还有。”凌玉蜂说:“我还要你去查查那幢大宅于的主人是谁.最近是不是换了主
人,有关这个人所有一切的资料,我都想知道。”
他很快就知道其中点。
个卖冰播铸米甜藕的老婆婆,刚走过他们,到高墙后的窄巷中去叫卖。
后门忽然开了。
一个穿着红衣裳,梳着大辫于的小姑娘,拿着一个青花瓷的大碗以来买糟藕,一双好亮
好亮的眼睛,对好深好深的酒涡。
现在大家总算知道这幢巨宅的主人,有一个很漂亮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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